文/周盈君
一日起得很早,見天光微亮,太陽尚未高燒,就逼迫自己出門走晃。
大概許久未慢跑了,所以一離開家門便跑起來,剛開始一百公尺尚可,但很快地速度就慢了下來。我告訴自己這是微解封的必然現象,熱身如同暖機,先間歇跑,能多遠就多遠,跑不動就散步,總之,慢慢加重強度。
一路上運動者多有人在,大多為老者。這陣子跑者愈來愈多了,今天遇見三位,多是熟悉的身影,有些上了年紀的,頂著滿頭白絲,持恆地在人行道旁的馬路跑成令人敬佩的身姿。有壯年者,我的步履原本快追上,但後繼無力便緩了下來,看他漸行遠去的背影,我也只能在心底說:來日再戰。
二年多前在操場跑,每回追跑者,都會心生自豪,雖然追逐的遊戲、致勝的熱忱本來就無關乎跑步真諦,然而在生活中汲取瑣屑的自信,在我而言是必要的。追不上的時候,心裡便想那位跑者必然鍛鍊許久、持恆多時,才有今日的功力,如何跑得勁、跑得久長,曾經是我思考過的問題。
我依舊是從前的路線。
廟裡出入口統一,走進後,寬闊的前庭,祭拜天公的香爐鐵漢子似地屹立,但廟前的門檻拉起黃色的封鎖線,我不拈香,用酒精消毒後,對媽祖許下災疫驅散的心願以及其他。
一側的祀神是水仙尊王,水神保佑航海平安。不過孤陋寡聞的我初使以為是醫藥之神,所以常常對祂祈求萬眾身心健康。但應無妨,祂的包容是徹底的,風骨與情欲糾葛,祂盡皆收納,因此我認定祂不會因著我的蒙昧而有所微詞。
水仙尊王前,阿嬤持香祭拜許久,我在旁候立,因為我們被隔離在距離神祈遙遠的黃色警戒線外,使得陪祀水神之側的文昌帝君、關聖帝君被楹柱遮擋,我看不見祂們了,只能就側廳大開的正門與水神對望,因此我想等阿嬤拜完,換我獨占神祇。
疫情期間我不想久留,才一會兒便感候時多矣而逐漸焦躁,後來想想阿嬤應該有很多話想對神明說吧,微僂的背脊,因為稍早的勞動而使得上衣些許溼透。她持香靜禱,歲月的風霜在她身上刻鑿苦難與智慧的結晶,結晶成她現在的虔誠與外型,那身影,令人起敬。
想及此,我的焦躁沉澱了。突然耐性起來,在一旁的我後來想些什麼,好像也一片空白了,難道思緒通往善意的時候,心神也就跟著滌淨了?
沒有風,時間悄然走過。後來,阿嬤拜好了,換我上場。許了心願,其中之一是:讓我永遠與文昌帝君走在一起。我們就走在一起吧。心念如此,尚友古人、神祇,雖然更顯自己來自火星,有時甚感與他人格格不入,但倘若如此,也就坦然接受。
曾經孔子意在回復周禮,而他所處的時代距離西周初年約莫已五百年,五百年的跨度,他追索的永遠是文明的光,倘若我所追索的也距今敻遠,那麼也說得過去的了,更何況在這幾日與朋友聊天,她們追的劇,感動人心的都是人類渴望的愛與真誠,古今相似,只是在現實社會中多為了功利,人們只得暫時擱置心中所渴望的,為著生存而成變色龍。生與死的大戰是生物性;但名與利的抉擇是人。
慢慢走回家,很滿足,這一趟來回約莫六千步,希望能逐日增加。現在的生活疫病在側,洞悉敵我、拿捏分寸安適生活似乎成為過日子的方針。這幾個月來的封閉,有苦有樂,樂處是閱讀量增,可以暫別怨憎會;若言苦,則眾人皆有且分歧,真符合托爾斯泰那句名言,然而容許我稍改:幸福的樣態都是相似,不幸福的模板大家皆有不同。
大概是這樣的論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