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我躺在地舖上，望著五斗櫃上那一張穿著紫色旗袍，從旋轉樓梯上走下來的照片，那晚翻了出來後，我就裱了起來放在那兒。
「欸。」聲音從旁邊的木床上傳來，她大概快睡著了。

「奶，朱奶奶好吧？」照片裡的美女一手垂著，一手輕輕地搭在梯子的欄杆上，欄杆上披著的紅帶子，間隔整齊地一路垂著穗子隨著梯子一路轉到地面上。

「今天早上還跟我上公園練瑜珈了，」奶奶打了個喝欠：「你爺爺走的那時候還不是一樣，哭又有什麼用？自己再過個幾年也沒了。」其實爺爺已經走了十幾年呢，那時候我還好小，印象深刻的還是那些好聽的音樂，還有教會的合唱團。

「奶，爸說要在北京買新房子，全家都回去，讓妳回老家養老。」
「呵，我還捱得到那個時候？」

「怎麼捱不到，我奶奶命硬得很呢，」我說：「爸買不成，哥買，我買。」
「快睡吧你，好不容易快睡著了把我給吵醒。」

「嗯，奶晚安。」   
「欸。晚安。」

在開著冷氣的房間裡，用暖暖的被子把自己裹得緊緊的，真的好舒服。我閉上眼睛，聞著房裡的花香，聽著冷氣發出嗡嗡的微酣，想到今天晚上補習回來經過阿健他們家，親戚多半都回來了，裡頭燈火通明，可是除了電視新聞的聲音傳出門外，真的靜得有點詭異，甚至可怕。

奶奶的酣聲又微微響起，窗簾關著，外頭就是後院，如果一拉開，就能看見那棵桂樹在月下散著淡淡的桂香，好像聞到了香味飄到鼻子裡，奶奶突然說話了：
「阿澄，這幾天你再上後院給我摘些桂花來，」

「好，奶要再多做一點？」

「朱奶奶她女兒禮拜六要回南部，我再醃個幾罐讓他們帶回去。」

「我下餃子去，一會兒喊你啊！」奶奶把水管捲了起來，「好！」我應了她一聲，
繼續摘桂花，「外頭蚊子真多。」一邊咕噥著，奶奶進屋裡去了。院子現在只剩下我一個人了，一抹斜陽倚在天邊，彎彎的上弦月已經巧巧地露出臉來，院子裡所有的花木奶奶剛剛都給澆過水，夕陽下金黃色的院子現在十分涼爽，我提著小竹簍，繞著這棵桂樹採它身上的花，這些花原本都是亮黃色的，可是落到地上沒多久就成了橘色，甚至有的變成深棕色、咖啡色，跟醃在桂花釀裡的桂花是一樣的顏色。這些樹上的花，若是不採，入冬前也全都會掉到地上來，然後鋪成一片，不知不覺地又送過一個秋天。

小雪今天說她代課就代到這個禮拜，化學老師刀開得很順利，下禮拜就要回來上課了，阿健說他已經愛上了小雪，我說那你就轉到她的班上去。天暗了，牆外巷子裡的路燈都亮了起來，之前吵雜的鳥群叫聲，吱吱喳喳的不知道什麼時候也都沒了影兒，在桂花樹前站了那麼久，那股花香讓我幾乎要醉了，「吃餃子囉！」直到奶奶的喊聲從廚房傳來，我才發現天已經黑了。

「奶，這些夠不夠？」
「再多採點兒吧。明兒你放學咱們一道採。」
「好。」和奶奶坐在餐桌旁吃著熱騰騰的餃子，不知道什麼時候，霧濛濛的窗外開始滴滴地下起了小雨。（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