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純昌

一九九五年上映，大友克洋擔任總導演的《回憶三部曲》，分別由森本晃司、岡村天齋、大友克洋擔任〈她的回憶〉、〈最臭兵器〉、〈大砲之街〉的導演，三部短片無論是故事內容，或是動畫的製作技術上，放在今天看，都仍是十分傑出的作品。例如最為知名〈大砲之街〉，以動畫完成「一鏡到底」的拍攝，以更甚於真人一鏡到底電影拍攝的難度完成。比起電腦動畫技術已發展至登峰造極的現在，〈大砲之街〉拍攝時需準備大量的手繪賽璐璐片，構成前中後景的龐雜劇本，以及拍攝、燈光各種技術所需大量的計算與配合，才能完成三十分鐘的短片。

但若不談作品所構成的技術奇觀，《回憶三部曲》在說什麼，為何以「記憶」為名，其實是很模糊的。除了第一部〈她的回憶〉（今敏擔任編劇、設定）明顯以回憶為名，其他二部都難以看出「回憶」這個概念的重要性，反倒是三部作品中，角色的著魔，執著地被不知名的衝動所驅趕著，是共通的特色。

充滿極權主義影子

〈她的記憶〉描述一艘回收宇宙垃圾的太空船，在接收到求救電波後，船員進入了一座太空廢墟之中，裡面竟是一位歌劇名伶執著於喪失了的過往，所建構起的宮廷與庭園。讓船員陷入難分虛實幻境的，甚至不是名伶本人，而是繼承了名伶思念的機器人。故事的設定雖在未來世界之中，但故事裡的人物卻都深陷於對過去的哀悼，而無法自拔，唯有說出「回憶不是用來逃避的地方」的太空人逃出了這個幻境。

〈最臭兵器〉在作畫上不較另外兩部突出，但故事架構卻最為反類型敘事，藥廠的職員吃下實驗中的藥物，身上釋放的臭味會致命，但職員卻在不知自身變化的情況下，接收到公司上層前往東京的指示，在路上，即使受到軍隊的種種阻攔（片中登場的戰車、直升機、戰鬥機、戰艦多達二十五種，可看出導演的軍事宅喜好，以及想在動畫中挑戰的野心），仍執意前往東京，最後導致了日本的毀滅。

除了影射了日本受到核彈攻擊的歷史外，〈最臭兵器〉也嘲諷了日本公務性格的顢頇，將會毀滅日本。這個「反英雄」的英雄，沒有任何攻擊能阻止他，不合理之處，在於他從未意識到被攻擊的原因，也沒想過接近他的人死去是因為自己。儘管故事的黑色幽默讓電影院中不時傳出笑聲，但這樣毫不自省而執著於眼前目標的姿態，實際上會對他人所造成的危害，是難以想像地巨大的。

〈大砲之街〉將執著的意念，擴及到整個群體。當一條街、一個國家的人民都著魔於單一目標（在片中是發射大砲），並不在意攻擊需要對象，其造成的毀滅，就不僅止於個人的毀滅。對於不知名敵人的攻擊欲望，故事中小男孩對於偉大領導者的敬禮動作、嚮往，體現的都是極權主義的影子，就如片中陰鬱沉重的色調，像是殭屍臉色慘灰的人臉，反映的都是喪失自主思考的人民，其意念已經被更上層的執念所填滿。

藝術奇蹟難以超越

藉由刻意呈現的「一鏡到底」效果，大友克洋藉由大量且極度精細的手工藝堆疊出的視覺奇觀（最花時間的拍攝有一秒的鏡頭，花費約一個半小時），其實也對應到從〈她的回憶〉到〈最臭兵器〉乃至〈大砲之街〉之中，人們執著的規模。〈大砲之街〉的拍攝打造了難以超越的影像藝術奇蹟，然而，執著甚至是著魔的對象若是實際上不存在的意識形態，在《回憶三部曲》之中雖未明說其後果，但在歷史中、當今國際社會中，隨處可見血跡斑斑的案例，可看到其可怕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