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知禮

獨子在高雄讀研究所二年級時，收養了一條黑毛黃腿的中型公犬，取名Lucky。他半認真半搞笑地給了一個理由：「騎樓裡一整排摩托車，牠就只睡在我的車子踏板上，緣分天注定喔！」

兒子為瘦削且毛髮糾結的Lucky清洗身體，餵完狗糧後，帶牠去獸醫院打預防針及裝晶片。獸醫說：「這是隻三歲左右的米克斯成犬，能被人收養真夠lucky。」兒子卻覺得幸運的是他，因為有Lucky作伴以後，他原來進展卡卡的實驗逐漸順利完成，隔年如願取得碩士學位並帶Lucky搬回台北，為寧靜了多年的家中增添不少活潑趣味。

最開心的是婆婆。生肖屬狗的婆婆常說「狗來福」，她每次吃零嘴，總少不了分給Lucky一些。

先生、兒子上班時，Lucky陪著坐輪椅的婆婆送他們到客廳門口；黃昏時，只要門鈴一響，牠立刻發出撒嬌聲，從三樓直衝而下，兒子一路回應「Lucky、Lucky，乖、乖」，人聲狗聲好不熱鬧，婆婆也像孩子般故意嗔怪：「怎麼不叫奶奶，先叫Lucky？」

除夕，父子倆炸丸子當年菜，香氣四溢引得Lucky跑進廚房團團轉，兒子邊炸邊試吃，間或丟一小塊給跳著討食的Lucky。Lucky患有胰臟炎，平日只吃獸醫的處方飼料，我急忙喚牠出來，怕牠吃太油拉肚子，婆婆趕忙為Lucky說情：「過年嘛，吃一點解饞。」兒子笑道：「奶奶偏心喔！」換來一句：「欸，你快點找對象結婚吧，別老在家跟小狗爭寵。」

婆婆沒有等到兒子成家，於九十一高齡在午睡時安然離世。婆婆追思禮拜後的一天，Lucky踱進她的房間，在輪椅旁仰頸長嚎不止，我蹲坐地板緊緊摟住牠，淚流滿面。

婆婆過世三年後，兒子遇見他的真命天女，因為忙著籌畫婚禮經常遲歸。一晚，他難得早點回來陪我和老伴一同觀賞熱映的清廷宮鬥劇，播完後，臥在身旁的Lucky跳下沙發準備就寢，我逗牠：「你今晚翻誰的牌子侍寢啊？」

Lucky偏著頭，左看右瞧站在各自臥房門口弄姿招手的父子，搖著尾巴走向先生。兒子假裝對牠生氣：「臭小子，你忘了咱們的革命情感啦？」我馬上幫Lucky講話：「Lucky好聰明，知道你快成家了，當然是陪我們囉。」

辦完兒子婚宴後，了卻一件心事，Lucky卻漸顯消瘦，就醫檢查後發現牠的胰臟炎宿疾轉為胰臟癌，幾次住院治療仍不見起色。常年為Lucky看診的陳醫師考慮牠狗齡已高，建議別再讓牠受罪，我們遲遲不忍下定決心，陳醫師便暫以嗎啡貼片為牠減輕痛苦。

臥在軟墊不飲不食的Lucky，以渙散的眼神望著圍在身畔的家人，彷彿在說：萬物有時莫強求，是該告別的時候了。

在獸醫院的小房間裡，兩個大男人無言輕撫Lucky身軀，我深深一呼吸，俯首在牠耳邊低語：「Lucky，你是全世界最棒、最乖、最貼心的毛小孩，謝謝你帶給我們許多歡樂的日子，你馬上要變成天使去陪爺爺奶奶了……」

迎接狗年的那年除夕，先生與兒子照例在廚房炸丸子，我和媳婦在客廳聊天吃零嘴，想起Lucky趴在我腿上討食的模樣，嘴角不禁微微揚起。媳婦適時送上超級大紅包，還告訴我一個超級大喜訊：「我懷孕了！」

滿滿的喜悅從我心坎溢到眼眶：「狗來福，真是個有福氣的小寶貝呢！」

（本文由「台北市閱讀寫作協會」提供https://www.facebook.com/TWLA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