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清厚
父親棄世近四十年,我很少對人提起他。但父親臨終床前的那一幕,如今記憶猶新,仍然心有不捨。
父親厚道老實,年少經商,交遊廣闊,喜歡跟朋友們一起吃喝玩樂;沒幾年,公司經營不善倒閉後,樹倒猢猻散,那群朋友再也不曾上門。家道中落後,從此由母親扛起家庭重擔。也因此,我對父親留下了不負責任、花天酒地的印象,難以諒解釋懷。
父親年近五十之際,不幸罹患了口腔癌。起初嘴角長了一粒痘子,不痛不癢,也就不理它。待那痘子愈長愈大後,附近的人告訴父親,千萬不能看西醫,醫生一開刀就沒救了,因此父親也不曾就醫,只是吃吃民間偏方;當然,因那時還沒健保,也可能是考慮到醫療費用的問題。
「怎麼現在才就診?腫瘤已不能開刀,只能化療。」當父親嘴巴附近開始腫大糜爛,前往彰化某醫院就醫時,醫生大為驚訝。
後來決定轉送台大醫院,看能否救治。因擔憂父親旅途勞累,上台北前請他來台中我家住一晚。父親很客氣,不願打擾我們,經再三勸告後才勉強同意。
晚餐時刻,才一轉眼,父親已把菜添好,坐在庭院石凳上獨自吃起飯來。
「阿爸,您怎麼坐外面,不在餐桌上一起吃?」
「沒關係,我從年輕時就在外面奔波,習慣了,你們快吃吧!」父親從不輕易麻煩別人,即使對自己子女也一樣。
後來父親老實告訴我,因他嘴角的大塊腫瘤味道難聞,才不敢和我們同桌吃飯,聞之讓人鼻酸。
在台大醫院做了幾天化療後,我必須先回中部上班,臨走前,塞給父親幾千元。他很客氣、很感謝,想婉拒又不得不拿,父子面面相對,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父親臨終時臥在床沿,已經不能言語。他舉起右手,在左手掌上用手指頭畫了畫,每畫一字就要家人看一下,最後終於吃力地畫出一句:「阿厚在台大給我幾千元。」臨終前,父親惦記的依然是對孩子的愛與愧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