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守鋼
一歲零三個月的外孫女米米,有一天從四隻腳的「爬」一下子兩隻腳的「走」了。
這一突變,興許米米本人比周圍的誰都更吃驚吧。至今為止一直被大家譽為「模範拖把」的米米,要去媽媽身邊,去電視機旁,去廚房間搗亂都得爬,所經之路都不用再掃。做家務的媽媽高興,但是對米米來說「爬」費力費勁不說,視野也狹小:僅僅能看見爸媽的腳,桌椅的腳,另外的風景就是地毯、家具和冰箱的下面了。所以,來到這世界,用兩腳走出的第一步是如此不易,不珍惜哪行?於是,一有空、一有機會就要邁開一左一右的兩隻腳。
這不,今天才來外公的俺家還沒半個小時就開始對媽媽指手畫腳了。因為還不會說話,就不停地上下聳動身體,用小手指著窗外吵著、叫著要往門外走。正在與外婆聊天聊得十分起勁的媽媽不搭理,米米就哇地一聲哭了起來以示警告,慌得外婆手忙腳亂地去幫著解圍,要接過米米來抱,卻被媽媽一把攔住。
媽媽和外婆都見「哭」不救!
哭著的米米只得改變策略,眼睛往四周直溜,尋找獲救機率大一點的對象。當掃描到外公的這堵牆防守得不太堅牢時,頓時分貝加大了,身體也逐漸往外公身邊湊近。果然,外公聽不得這好傷心的嫩聲嫩氣,只得將靠近的米米抱起來哄著,「走走走,去外面」。說著,還一個勁地給她擦眼淚,擦了幾次也沒見眼眶裡有半滴淚水出來。
一旁,米米的媽媽嘆氣,才學會走路沒幾天,就在家坐不住了,每天都要出去遛幾圈才罷休,跟養狗沒什麼兩樣,真累人。
「那,外公這就出去遛遛米米吧」,外公這樣回答媽媽。一旁的米米雖然聽不懂,但是見媽媽與外公的樣子就知道目前形勢一片好,不是小好,是大好。隨之就飛快走去躺在榻榻米上了,因為媽媽平時要帶她出門時,總讓她先躺平,紮好背帶才能背出去。但是,今天是外公帶著出門,不用。於是,米米忙不迭地與外婆、媽媽揮手作別,再見再見,回頭見。讓外公攙扶著下樓去了。穿鞋時,是那樣的順從服帖,一改平時對襪子的討厭,與鞋子的不共戴天,連笨手笨腳的外公都覺得給小孩穿鞋太不費事了。
鞋襪順利穿完後,一老一小、一高一矮並排往外走去。
附近有個小公園。白天,有許多上年紀的爺爺奶奶在那裡做操,做完操就作鳥獸散。接著來的是一批打門球的老公公老婆婆,反正每天都是休息天,不急不忙,只聽撞球響,只聞樹葉落。上午,整整一個上午,都是白髮們的遊樂園;到了下午,放了學的小學生來了:溜滑梯,盪鞦韆,打球,玩沙坑,傳向四周的盡是童聲一片,泛起陣陣生機、活氣。
最近,又添了一個隔著那麼幾天也來湊個熱鬧的米米。
來外公家,往小公園跑,能與不認識的小哥哥小姐姐在一起,真快活。這一帶對米米來說是熟門熟路啦。半路上,先得與放在牆角邊上的那個大紅色滅火器打聲招呼,我來了,我來了,還記得我嗎;然後,沒走上幾步,指著掛在籬笆上的幾塊有烏鴉圖案的招牌露個笑臉,還不忘湊上去摸一摸,敲一敲,好像在關照:乖點兒,乖點兒。
之後,才走進小公園。
幾天沒來了,地上盡是乾枯了的小樹枝,泛黃了的樹葉,米米一個勁地拾著,手上拿了一大把,玩上老半天後,一下子蹲下去,把小手放到地上去擼,瞬間手上沾滿了塵土。
外公見狀,慌慌忙忙要掏口袋裡的紙巾給米米擦手,而米米卻不慌不忙,將沾滿泥土的小手往嘴裡送,悠悠地舔了一下,又舔了一下,小臉上顯出一副怪模樣。
「不得了啦」,這邊,外公已經大汗直下。
近來米米在家裡凡是覺得新鮮的東西看一看、摸一摸不過癮了,非得舔一下才罷休。抽屜裡的,冰箱裡的不用說,手機,電視機、空調等用的遙控器一拿到手,就模仿大人按按摁摁,之後還會情不自禁地伸出舌頭去舔上一舔。但是,在公園裡舔泥土還屬首次。
不過,米米的舔,也喚起外公的俺與米米一樣大時的殘片記憶:
一個暗暗的房間裡,周圍有很多與自己相仿的小孩,俺在舔著牆壁。
「托兒所的阿姨來告狀,說你動不動就舔門、牆,誰也勸不住。還喜歡一個人鑽在床底下,桌底下」,長大後我母親常這樣說。要不是米米也在重複同樣的動作,俺一定會覺得是母親開的玩笑。
米米來到這世界以後,讓早從記憶裡刪除掉的、似乎已經不存在的東西隱隱約約地又復原再現。而米米就好像是一張昨天與明天的記憶卡。
去外面逛完一圈歸來的米米臉上盡顯陽光,那陽光也反射到了外公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