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洪玉芬

最近受邀一個線上Club House的談話性節目《跳躍中的非洲》，分享我甫出版的新書《背上的舞步──非洲奇緣》。最後Q&A時間，有人提出一個有意思的問題，就我旅行非洲的經驗，分三個層面思考，選出心目中的國家。我不假思索說出的答案是：適宜生活居住的，首推摩洛哥；投資國度，我選奈及利亞，因人口多市場大；而休閒旅遊地，則遍布於全非洲原始的天然景色。

這三個我脫口而出的答案，全是出自下意識的自然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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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洲有五十四國，為什麼獨鍾情於摩洛哥為居住地，那純然是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在疫情嚴峻的時刻，哪兒都去不了，與芳鄰編織旅行夢，談起遠方遺落的夢想與心靈的故鄉。良禽擇木而棲，理想的日常，非能天天扮演觀光客，享受尋幽探勝之美，或餐餐飽食山珍海味。生活的本質，落實於日常，維持一種溫度──尋常百姓平凡的一日。

摩洛哥，令人聯想到著名影片《北非諜影》中受人矚目的卡薩布蘭加。這個濱臨大西洋之城，有船桅群集的美麗港埠，雄偉屹立的世界第二大清真寺，友善熱情的人……但每次說起摩洛哥，菲斯（Fes）城總勝出畫面，凝結成焦點，浮上腦海。

一條迆邐山坡蜿蜒的小路，徐徐往上爬，爬到微喘時已來到了最高點。山風拂來，山腳下的車水馬龍，斜坡的大片綠茵，白蘆葦自草叢竄出，隨風搖曳，像海濤一波又一波，總在記憶裡閃著光。

不知年華已老如我之人，可還能有夢想的權利？這夢，剛開始僅是一個抽象的意念，久了變成具體的構想，蠢蠢欲動，計畫背起行囊，萬里飛行停泊於菲斯，實現法語學習的遊學大夢。

想像在菲斯這個全然陌生的環境裡，租賃小屋，這非關浪漫或放逐，只是真實地過日子。異地生活，融入當地人的模式，有著探索的喜悅。或者給自己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學習，賦予前進的方向，讓人忘卻肉體漸老化的悲哀。

菲斯，一個深藏許多故事、深具人情味的老城，也有世界最美最古老的卡魯因大學。城市的氣味，揉合了現代與傳統，古老與新穎，快速或悠緩，毫不違和地兼容並蓄著。城市的街頭，有穿緊身衣露胸線、纖纖玉手夾菸頭的妙齡女郎，也有包頭巾穿長袍的害羞女孩，各自為城市妝點不同風情。

我更著迷於傳統市集裡，色彩繽紛的蔬果食物拼盤，來自於地中海沿岸，或是撒哈拉沙漠，全是土地或海洋的賜予，種類豐美。我興致勃勃扮演當地人，拎起菜籃欣然尋味，詢菜買菜求料理法。陽光下，微風吹，椰棗樹闊葉微微抖動，我全身毛細孔舒張。走出教室外的學習，這不就是我夢寐以求、理想的旅行模式？

原來我嚮往的是一種生活旅行，從中尋求一分簡單的自得其樂，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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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及利亞，美麗與哀愁，從三十年前踏上這塊土地的第一步，就開始了。超過一億的人口，加上鄰近國家，每張嘴巴對我這國際行銷人而言，都是誘惑，何況它一直是非洲名列前茅的經濟體。

非洲行，以奈國出入最為頻繁，但若以我的汗水與黎巴嫩人相較，簡直是顆粒露珠與滾滾河流之比，誠天壤之別。黎人有祖先腓尼基人擅長經商的基因，因歷史背景或砲火，遠離家園，來到遙遠的西非。他們之間，互相競賽，比骨血的強韌、比產業的強大。落地生根已到了第三代，商業上執當地經濟牛耳，有如華僑在東南亞。

有一次，在機場巧遇一位黎巴嫩朋友，欲搭同班機離境，他問我可有人幫忙。我了解這話的意思。海關出境入境層層關卡要過，名義為外匯或健康的管制，實則巧立名目索取小費，旅客不勝其擾。偶爾不靠外力幫忙，想自己闖關應付，體驗真實的世界，或好奇心作祟，滿足一下自己的冒險之心。我朝他搖搖頭，他聽了二話不說，要我交出護照，立即拿起手機連絡，請人來處裡。

海關櫃前，等待的長龍緩慢移動。我則氣定神閒與他挪步至窗口旁，吹風透氣並談笑風生。他語重心長地對我說，你我來此賺錢辛苦倍極，花點小錢讓人去跑腿，何必與這許多人挨擠呢？

心底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他的意思。

我和他，皆像狩獵者，為什麼他能夠忍受一切，例如離鄉背井，拋妻棄子，長期固守一個生活不便的獵區？

這個提問，眾多的黎巴嫩人，在這國度以他們工作的身影，輕輕地回答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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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徒生曾說過：「旅行即是生活（To travel is to live）。」任何時候踏上非洲的土地，一頓飯、一次交談，對我而言，都是觀光，都是旅行。

散文大家余秋雨直言，他喜愛山水，但是他心底的山水並不完全是自然山水，而是一種「人文山水」。要命，這幾句話直直打中我的心坎。我在非洲的旅行經驗，最多的就是生活的旅行，這應是另類的人文山水之旅吧。

非洲旅遊，不乏有大山大水的自然景觀或歷史遺跡可觀可看。埃及的金字塔、衣索比亞的人類遺跡，北非的藍白小鎮，撒哈拉一望無際的沙海，東非的野生動物等等，不勝枚舉。但銘刻心海的是一些旅途中不經意的際遇，無論是舌尖美味或生活況味。它可以是肯亞的紅茶、蘇丹的尼羅河泛舟、摩洛哥的高山塔吉鍋、奈及利亞的河邊部落、南非的白酒配莫三比克生蠔、布吉納法索的乳油木……這些種種，總在意外的邂逅中，以迷人的姿態，吸引著我走進它神祕面紗的國度裡，看著尋常百姓的生活裡層，留下了我的懷念。

僅管如此，還有兩個非洲旅遊之夢，期待有朝一日能實現。那是來自多年前，憶起朋友對我說話時，閃著喜悅的眸光。

在肯亞首都奈洛比從事旅遊業的朋友，勾繪令人嚮往的畫面。他在動物大遷徙的季節，訪肯亞，叢林中住樹屋，身臨其境在全然的動物世界裡，感受自然界的神祕與奧妙，體會人類的渺小，毋庸置疑生起對天地萬物崇敬之心。

外交部駐奈及利亞阿布加（Abuja）的C則說，開個四輪傳動，往鄉下走。原始的森林，清新的空氣，純樸的人們熱情地接待訪客……這是他外派非洲十來年最美好的記憶。

於是，非洲三個念想，冀望於這兩個未竟的旅遊夢，加上前面的遊學夢，如三個立牌，在驚恐的疫情中，來自遙遠、跳躍中的非洲，直挺挺地站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