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映月

推。推。推。指頭上下滑動手機屏幕，動作此起彼落。合力演出的，是一大夥中年患者，以及鳳毛麟角的年輕人。

噓！噓！噓！笑語中，又會有人溫馨提醒：長者在閉目養神呢！放眼望去，有些則低頭不語，有些則徘徊於看診室外，緊盯看診進度。

其中又不乏高齡長者，拄著拐杖小心碎步而行。也有戴上術後眼罩，由親人攙扶或推著輪椅進來。

以上都是最近常往的醫院眼科部，司空見慣的畫面。由於最大的族群是長者，整個候診區益發像繃著臉的氣球，注滿了對歲月流逝的無奈、對前景茫茫的憂戚。無他，夕陽之年，本就是與病魔玩捉迷藏的時候，還真累的！

直至一位稀客的來臨。

寸頭短髮、耳位及以下剷青、墨藍色的羽絨外套。漲卜卜的上身搭配小頭幼腿，活像兒時的明星機器人「小露寶」。淡藍色的立體口罩上，露出雙眼。左眼皮明顯浮腫，眼睛瞇成一條縫。

幼兒園生依偎著略胖的中年壯男（應是爸爸）。說是壯男，因為寒流雖已別去，但春節期間，仍乍暖還寒，卻已換上夏裝短褲。小伙子瞧著壯男手機，問這問那。壯男不耐煩，叫男孩站開些。接下來，壯男依舊四平八穩地坐著，全情投入手機國度。想必這爸爸平常甚有威嚴，孩子乖乖聽命，肅立爸爸跟前，靜下去。

幾分鐘過去，又按捺不住。就在爸爸的一步之遙處，來回跑幾步，原地跳幾下，終於成功吸睛。爸爸也忍不住「出手」逗逗孩子，左手推出一招「如來神掌」。這下子可好，這玩意兒甚合小傢伙之意。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小不點卯起勁，左右雙拳輪番猛攻。見屢攻不下，就改變策略，以左腳為軸，右旋踢出一腳。電光火石之間，右腿變身圓規臂，畫出一鉤小彎月。那功架，像極動漫主角所真傳。論威力嘛，卻沒能撼動巨掌半分，但足以惹怒爹爹。一聲低吼，宛如緊箍咒，男孩瞬即定格，並純熟地雙足並排、雙手垂立身旁。看來應比上次維持得久一些。

聳聳肩、扭扭腳，幼兒的專注力畢竟有限。

我趨前查看診進度，返回時，男孩的半身已栽在爸爸懷裡，笑嘻嘻的，原來爸爸在親他的額尖髮際。男孩樂不可支，小指頭點著頭頂，爸爸卻邊笑、邊轉向輕咬孩子的耳朵。笑聲隨即爆竹似的，劈里啪啦地炸開。孩子又點向顱上多個部位，最後是面頰，爸爸不依，應是衛生疑慮。最終是孩子的天靈蓋，獲得「深情」一吻！

護理師宣讀一連串候診者的名字。聽罷，轉過頭來，爸爸遞過一個長形大紅包。空的，簇新的，仍套在透明塑料袋裡。男孩將爸爸蹺著的二郎腿，權充急流飛瀑。更挑戰難度，僅用兩根小指頭按著紅包的中心點。然後，從爸爸的膝蓋出發，沿著二郎腿滑下去，眼看快到足踝。驀地，「噗通」，紅包悶哼倒下。男孩毫不猶豫，重返起點，再接再厲。最後，紅船乘風破浪，抵達終點。

那天，看診並不順利，對於反覆出現的多項眼疾，皆未能盡釋疑慮。但每憶及小男孩，縱然眼睛明顯不適，卻絲毫未被疾病脅持時，總會感到一種強烈的鼓舞。大抵是──那股堅韌的生命力，和在它背後支撐的澎湃親情，已轉化成──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