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馬慧如

去年四月，全家為父親過九十三歲大壽時，父親交給我一本他的手稿，內容是其軍旅生涯的回憶錄，希望身為長女的我能幫他出版，留給晚輩紀念。我粗估約有幾萬字，然因當時的生活完全被工作排滿，實在很難騰出時間做這件事，所以就先擱置在一旁了。

後來因疫情擴大，歐美的客戶陸續因封城受到影響，訂單一下子銳減甚至歸零。老闆為了減少開支，只好將公司搬遷到地點偏遠、租金較便宜的辦公室。

新辦公室位在一處住商混合的社區，裡面有一位和我父親年齡相仿的伯伯，有時在庭園中散步，有時和老朋友相約唱歌，有時和鄰居下棋、聊天。有一回，我跟他聊起來，才知道伯伯和我父親是同鄉，同是當時響應蔣委員長「一寸山河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軍」號召從軍的青年。

他撩起褲管，讓我看他經過戰場洗禮所留下的長長疤痕，訴說當時在戰場上身負重傷痛不欲生的往事；說著後來因傷重無法跟著部隊回台灣，後來一路顛沛流離，靠著自己輾轉多年才回到故鄉的過程。

我倆從傍晚聊到天黑，臨別時，我謝謝伯伯告訴我這樣令人難忘的生命故事；他也謝謝我，願意聽他講這些子女沒興趣聽的過往。

回家後，我取出父親那已被我擱置半年的手稿，想知道，當時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是如何因著一分愛國心，選擇離開家鄉跟隨部隊南征北討。就算撤退到了台灣，也不斷在工作上力爭上游，只為了給家人更好的生活。我紅著眼眶，讀著父親一筆一字記錄下來的歲月軌跡，那些獨一無二的生命故事，應該被完整地傳承下去。

我整理好各章節的內容後，找人幫我分擔打字的工作，如果遇到不了解的細節，就和父親一起討論。為了讓自己更理解當時父親參與過的戰事，我上網或去書店尋找相關資料，讓自己融入在當時的情境中，只為了更了解父親當時的是如何一路走過來的。

去年十二月寒流來臨前，我把家中的厚棉被帶去給父親，只希望他能過個暖暖的冬天；不要像當年在冰天雪地中打仗時，想睡個溫暖的覺都是奢求。編排校對接近尾聲時，我跟公司請了一天假去爬抹茶山，一個人揹著三公斤的背包，走在碎石子斜坡和陡峭的階梯上，常感覺體力不濟想要放棄；但想起父親當時肩負的裝備重量和所行走的深山峻嶺，遠比我要艱難許多，我告訴自己，就算已經五十好幾了也一定能走完全程，不應輕易放棄。

好不容易，經歷數月的打字、整理編排、多次來回校對，終於確認樣書了。現在，就等爸爸心心念念的回憶錄能盡快印刷完成，送到家人手中。

爸爸常跟我說，他能在戰場上全身而退，至今九十四歲高齡還能生活自理，全都是靠真主的護佑（我們是穆斯林）。我心想，若不是疫情影響，短期內，我可能也沒有餘裕幫父親完成這本書；而如果沒有遇到那位伯伯，可能我對父親的過往難以有更深刻的體會，也不會覺察到應該盡快把握時間完成，這是否也是真主冥冥中的安排？

幫父親完成出版回憶錄的心願後，心中的大石終於可以放下了。不過，父親最近又跟我提及他還有一個心願未了，就是希望在有生之年能看到我的大兒子（他的大外孫）早日成家。我回說，年輕人的終身大事我實在幫不上忙，父親急了，說：「那你幫他找找對象嘛！」

所以，我又接下了父親交予我的新任務，就先從向周遭親友發出徵友訊息開始吧！畢竟人多好辦事，團結力量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