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金華

去年秋天，你LINE給我一張在溪頭旅遊拍的照片，右手舉高靠在一處土牆，擺個很帥氣的姿勢，笑得十分燦爛，沒料到，再見到這張照片是在……

我們相識於五十年前。那時，外子的小同鄉小高被部隊外派到越南大使館服務，你是越南華僑在大使館工作，近水樓台一見鍾情，相戀結婚。你隨著服務期滿的小高調回台灣，先在我中壢市富貴新村的家落腳，等候分配眷舍。

我們的先生都在部隊不常回家，大你一歲的我慶幸多了一個從越南來的妹妹共同生活。那時我大兒子才兩歲多，小兒子八個月大，三餐及家務大部分都由你代勞，讓我輕鬆許多。

有一次颱風來襲，眷村的電線都被吹斷了，沒水、沒電，沒東西吃的兩個孩子一直哭，你拿著水桶到外面找水，沒多久提著兩桶水回來，趕緊燒開水煮麵條，讓我激動得熱淚盈眶。那時你根本和鄰居不熟，講的又是廣東話，怎能問到哪裡有水？你比手畫腳說：「走過幾條街看到一處三合院門前有幫浦，很多人排隊取水，跟著排就是啦！」

民國六十年左右，政府提倡「客廳即工廠」，你也幫忙利用空檔做家庭代工勾帽子，很快就進入狀況勾得又快又好，老闆每天下午來附近一帶收回成品，總是比著大拇指誇獎你。

隔年，你倆申請到眷舍搬去台中，外子退休後也選擇在台中定居，我們又住在同一縣市了，你也有了自己的小孩。

孩子上幼兒園後，為貼補家用，你找到一份大樓打掃工作，勤勞且不記較的個性，贏得好口碑，工作機會多到你忙不過來，找我幫忙。中午休息時間，我們坐在樓梯間一起吃便當，假寐一下，又馬上繼續工作；完工時拿到工資在路邊吃挫冰聊天，是我們兩姐妹最開心的時刻。

有一次吃完冰，你說：「等退休後，我們一起到佛堂當義工。」我很認真地答應：「好啊！」雖然後來我搬到北部，沒能和你「一起」實現曾經的約定，但我們都成為虔誠的佛教徒。

年初，聽說你車禍，右手臂骨折已上石膏沒大礙，你兒子在電話中安慰我：「阿姨，你別擔心。雖然媽媽也因為這次車禍發現血液有問題，但是初期的，治療起來不棘手，每周到醫院注射一針藥劑，日常生活沒兩樣。」

上個月，你的腳突然不能走，我馬上趕到台中探望。坐在輪椅上的你看到我，第一句就是：「唉呀，你怎麼來了？」這就是你，總是處處為人著想。

上星期再去看你，聊的話題離不開我們一起打掃那段有汗水、有淚珠的時光。坐在輪椅上的你顯得有點疲憊，我勸你躺下來休息，你兒子在一旁說：「等媽媽好一點，阿姨，一定要再聚一聚喔！」

言猶在耳，怎麼說走就走？莊嚴的告別式上，佛堂師姐們來為你誦經，鄰居好友都來送你最後一程。靈堂上掛著你到溪頭旅遊的照片，背後那道牆修掉，換上《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你高舉右手，用燦爛的笑容跟大家「道別」。

相信你已蒙佛祖接引到極樂世界，若能乘願再來，我們再當姐妹好嗎？

（本文由「台北市閱讀寫作協會」提供https://www.facebook.com/TWLA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