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多歲的爺爺,兩年來無論晴雨,都撐把黑傘,帶點水果,或炒個小菜,上午十點左右,到安養院來探望老伴。婆婆患了巴金森氏症,早坐了輪椅在大廳等候。
用完午餐,看著老妻由看護抱上床,交換一個六十年來再熟悉不過的眼神,爺爺安心的拄了傘,緩緩走向電梯,駝著的背,比來時要挺直多了。
好一陣子見不到爺爺的身影,婆婆落落寡歡,每天直盯住電梯,心情隨它開闔而燃起希望,瞬間又陰鬱消沉。下午的團康活動,提不起興趣;大廳新近換了四十二吋電視,似乎也安頓不了懸宕焦躁的心。問她,連續劇好不好看?勉強露出笑容,搖搖頭,銀髮下的壽斑,像潑灑的咖啡漬。只有爺爺拎著小菜來,婆婆臉上才有春天。
原來爺爺住院了。那天到陽台收衣服,被門檻絆倒,髖骨、小腿,兩處骨折,醫院一躺就是個把月,語言能力,有一半摔在屋外。出院後也住進這家安養院,夫妻分住二、五樓。這裡男女分層,沒有夫妻房。同個屋簷,就當是團圓,兩人都安心。
除夕,安養院春聯高掛,彩燈張結,越南籍的看護,把婆婆推上五樓,夫妻倆坐在輪椅上圍爐,雖沒有兒孫繞膝,也不覺得孤單。
柔和的燈光下,眼眸細細撫揉著彼此肌膚上雕鑿的痕跡,彷彿低低呢喃:老伴,我已衰老,再也不能緊握你的雙手;言語表達不出的,你必然也聽到了心聲。我們曾經相愛爭執,爭執相愛,如今走過衝撞歲月,終能漸行漸近,點燈做伴,平靜相守。老伴,請不要害怕逐漸僵硬冰封的記憶,你永遠像一罈方醇的美酒,醉在我心底。永遠永遠……。
街燈撐開夜色,塵煙往事,如窗上片片光影,忽隱忽現。室內飄送暖意,春天靜靜躺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