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芳枝

婆婆紅眠床的小抽屜，有一個裝餅乾的鐵盒子，裡面裝了幾百封書信。那是沒有電話的年代，小叔從美國寄回來的家書，婆婆珍惜地保存著。

1960年代前後，大學生的理想就是畢業後出國留學，在經濟蕭條的年代，能出國的都是官宦之家或家境較好的人家，農家子弟出國不是容易的事。小叔在民國56年申請公費留美，是村子裡第一個出國讀書的人，多光宗耀祖的事呀！雖然捨不得他離鄉背井吃苦，但這也是十分難得的機會，於是想辦法向親戚朋友東湊西借了一筆錢，再怎麼困難也要讓他完成夢想。

整整8年，小叔每周一封航空信報平安，是婆婆最大的精神寄託和安慰。原本不識字的婆婆得請人代讀，直到我嫁入婆家，讀信就成了我們每天就寢前的晚課。婆媳倆坐在安靜的客廳，婆婆手裡捧著裝信的鐵盒子，聽著我一字一句地讀著信，婆婆臉上時而微笑，時而沉思，時而眼眶溼潤，眼淚靜靜滴落。

留學生身在異鄉，語言不通、文化障礙，還有經濟壓力，都要獨自面對，咬牙苦撐，備極心酸。但貼心的小叔一向報喜不報憂，有什麼難處總是輕描淡寫，我也會輕輕帶過，不讓老人家牽腸掛肚。

婆婆看著小叔站在冰天雪地裡的照片，擔心地問：「那麼冷，他有沒有穿暖點？」「他好像瘦了，有錢吃飯嗎？」還吩咐我回信時問問他。有一年，小叔寄了錄音帶回來，全家興奮地圍著錄音機，聽到第一句話婆婆就哭得唏哩嘩啦，那是相隔了一個太平洋的遙遠距離，遠在千里之外的異鄉，許多年沒聽到的熟悉聲音啊！

思念隨著時間，愈久愈深愈綿長。民國65年電話普遍了，千里一線牽，才終止了婆婆漫長等信、我浪漫讀信的歲月，這一段親密關係，也成為婆媳之間難忘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