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慧開法師（佛光山副住持、南華大學講座教授）

佛法講三界有情生死流轉，又主張「無我」，那麼究竟是「誰」在生死流轉呢？很多人都有這樣的疑惑。承上周的專欄文章所論，吾人的生命其實是透過意識的遷流而展現，在這當中，每一位有情個體所認知的那個「自我」，其實是動態、相續而「不一、不異」的意識之流，而不是一個「永恆不變」的「實體」，但是我們卻執著那個意識一直在遷流的「相續相」為「實體」、為「自我」，而且樂此不疲，於是就不斷地在生死大海之中，翻滾沉浮，不得解脫。也因此，欲求解脫，就必須如實認知到心識恆轉的現象以及其虛妄性，才能破除我執，斷除煩惱，轉識成智，究竟解脫。

上周的專欄文章中提到，心識的「恆轉」是通於第八阿賴耶識、第七末那識與第六意識，不同之處在於「阿賴耶識」與「末那識」的流轉是貫穿生死的，而第六意識無法跨越生死之際，而是結合一期生命的色身，同步開始與結束。吾等凡夫眾生，因為絕大多數沒有禪定的功夫，無法觀照、覺察到甚深的「阿賴耶識」與「末那識」之「恆轉如瀑流」，不過，我們仍然可以觀照及覺察到第六意識的「恆轉如瀑流」。

我們可以從日常生活經驗中，來觀照及覺察自己的第六意識，以明瞭其如何「恆轉如瀑流」。平常時日在活動中，我們很難覺察到自己的第六意識有多麼紛亂，一旦進了佛殿或禪堂，坐上蒲團開始靜坐，就能夠明顯地覺察到自己心中思慮之雜亂，有如波濤洶湧、萬馬奔騰，完全無法控制。漢代《參同契．卷上．中篇》有很貼切的描述：「心猿不定，意馬四馳，神氣散亂于外，欲望結丹，不亦難乎！」這就是成語「心猿意馬」的原始出處。

第六意識的「恆轉」是從生到死、每天廿四小時不間斷的，因此，除了日間常態生活之外，夜晚睡眠當中的夢境，也是我們觀照及覺察第六意識「恆轉如瀑流」的契機。俗諺云：「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根據大腦科學的研究，在睡眠中，我們的大腦並沒有全然休息，而是有很多活動在進行，夢境就是第六意識「恆轉如瀑流」的一環，只是有些夢境我們會記得，隨後又忘記，有些完全不記得。

我們可以從現代腦科學研究的角度，來了解睡眠中的意識活動。在進入睡眠狀態之後，因為身體以及大腦的細胞需要再充電、清理廢物、加深記憶力等等，大腦其實仍然在不斷地工作，所有這些在體內及腦內進行的整補及修護活動，對於維護個人身心的整體健康至關重要。

在睡眠期間，大腦其實約有百分之八十到八十五的時間，都還在繼續處理白天發生的事件，諸如：將白天在工作或學習時所得到的資訊做整理，對於重要的或者印象深刻的事情或技能，會從暫存區被轉移到長期記憶區；相對的，大腦認為不重要的記憶，就會將其從暫存區清除，以減輕負荷。

在其他百分之十五到二十的睡眠時間裡，大腦會處於深度睡眠期，這時大腦會從負責思考、記憶、語言的感官模式脫離，但是並沒有停擺，而是進入修復模式，此時大腦才能夠好好地清除白天清醒時腦細胞代謝產出的廢物。換言之，睡眠可以幫助「洗腦」，以清除大腦中的代謝物及毒素，以備明日有個清醒的大腦可用。研究結果指出，如果長期睡眠不足，長此以往那些腦細胞代謝廢物的不斷累積，就可能會嚴重影響腦部的正常功能，甚至於會導致阿茲海默症。

根據佛教唯識學，第六意識在睡夢、入定、胡思亂想、癲狂等四種情況下，也可以獨自運作，不與「眼、耳、鼻、舌、身」等前五識相應，稱為「獨頭意識」。獨頭的「獨」，是相對於「五俱」而說的，係指第六意識單獨起作用，而不與前五識俱起。

不知道各位讀者有沒有留意，您在晚上睡覺做夢時，夢境是彩色的？還是黑白的？如果不知道或者一時想不起來的話，下次做夢時，請特別留意一下。其實，我們的獨頭意識雖然不與前五識俱起，但夢境卻是「色、聲、香、味、觸、法」俱全，也就是說，在夢境中有五光十色，有各種聲音，有各種氣味，有酸甜苦辣等各種味覺，有冷熱軟硬等各種感觸，有喜怒哀樂、悲歡離合等各種情緒，與我們白天清醒時候的感覺一模一樣，直到夢醒之後，才會恍然覺察到原來那是夢境。就如永嘉大師的《證道歌》所云：「夢裡明明有六趣，覺後空空無大千。」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