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棟洲

蘇東坡是北宋的文學家、哲學家及書畫家，他雖然極有才學，卻仕途失意，為官屢遭貶謫，半生在漂泊動盪之中渡過。

蘇東坡出身四川眉山， 巴蜀原是道教勝地，他童年以道士為師，深受老莊思想的影嚮。

莊子除了主張「法天貴真」，更指出「任其性命之情」，強調感情的自然流露，所謂「強哭者雖悲不哀，強怒者雖嚴不威」，所以蘇東坡的文章如行雲流水，皆由胸中自然流出，行之所當行，止於所不得不止。而蘇東坡的為人更是不遮掩矯飾，不趨炎附勢。這種存誠任真的性格，使他在政治上吃了不少苦頭。

北宋有新舊黨爭，蘇東坡原是舊黨人物，新黨宰相王安石推行新法時，他屢屢批評新法的不當；當舊黨掌權要盡廢新法時，他又主張新法之中也有可取之處。如此一來，既得罪了新黨，又不見容於舊黨。即使如此， 他仍然只知為百姓說真話，遂使他屢遭貶謫，半生輾轉遷移，疲於奔命。

元豐二年（一○七九）， 蘇東坡被陷害，幾乎遭到殺身之禍， 這就是震驚朝野的「烏台詩」案。還好皇帝從輕發落， 將他眨到黃州。這雖然是他人生最暗淡的時期， 卻也是文學成就最輝煌的時候。在黃州任上，他寫下了傳誦千古的〈赤壁賦〉。

這篇感懷人生的千古文章，行文瀟灑優美，意韻深厚，灑脫之處如「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等 ，仔細品味，真有莊子〈逍遙遊〉中，「乘天地之正」、「以遊無窮」的氣慨。其婉約淒美之處如「客有吹洞簫者，倚歌而和之……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裊裊，不絕如縷」，讀之又宛如有莊子「凄凄似秋水橫波」的感慨。

文末的「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是全文的精神所在。莊子〈大宗師〉有言：「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於大通」；在〈天下〉又說「獨與天地精神往來」，這種主張拋棄經驗知識， 達到盡情忘我與天地精神相融和的境界，正是〈赤壁賦〉中，「物與我皆無盡」的體會。

遙想一千多年前，蘇東坡於九死一生的困境中，猶是襟懷坦蕩，任性存真，並且創作了流傳千古的文章。吾輩雖側身於紅塵之中， 但人生所處的逆境，遠不及蘇東坡當時所面對的險惡官場，有此體會，則今日重讀〈赤壁賦〉，其得力之處當不僅是文章本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