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莊聰吉

跟樹仔兄聊天，是件很愉悅的事情。他年已過70，但身心健康，這都要歸功於平日公園慢跑的習慣。

出身貧寒的他，年輕時在一家冬瓜糖工廠打工，愛上一位女孩，但論及婚嫁時，對方父母堅持不同意，原因不外乎學歷低又沒經濟基礎。據說，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請了六位媒婆，最後謊稱女孩肚子裡已有愛情結晶，才勉強結成這門婚事。

婚後為了養家，他離職去學泥水工，認真的學習態度，贏得了工頭的信任與讚賞；再加上待人以誠，結交了不少相關的裝潢與水電工人，最後自己當起老闆包工程，經濟逐漸好轉。太太開了間美髮院，夫婦倆相敬如賓，一個兒子當老師，兩位女兒在醫院當護理師，家庭和樂令人稱羨。

沒想到，前年樹仔兄的太太得了癌症，轉移到腦部，還不時癲癇發作。為了照顧太太，他家庭醫院兩頭跑，身心俱疲。上個月病情惡化送進加護病房後，他憂心忡忡，食不下嚥，為此來徵詢我的意見。

站在醫師的立場，我提醒他：「樹仔兄，你一定要先跟主治醫師講清楚，萬一呼吸停止時，不要插管；心跳停頓時，不要電擊，要不然，那就是醫院的標準流程。癌症轉移的病人已非常痛苦，以人為方式搶救回來的生命沒有任何尊嚴。金錢的花費還在其次，只是加深周遭親朋好友的煎熬，長期下來，甚至常見照顧者因而先亡的悲劇。嫂子康健時，相夫教子鄰里皆知；病痛時，你照顧得無微不至，甚至發願吃素，只盼她能好轉。好友如我，看在眼裡，非常敬佩。但如今面臨死亡，雖然不捨，更應該放下，讓她有個圓滿的落幕。」

「我有一位朋友，十幾年前因沒先知會醫師，當他趕到醫院時，其父嘴裡放胃管、喉部有氣切，手腕吊點滴、尿道置導尿管。他形容其父被五花大綁困在病床，不能說話也不得動彈，面容憔悴呆滯，淚不斷地從眼角淌下，讓人看了極為心疼不捨。臨別時，朋友想輕撫父親的手告別，卻被他緊緊握住久久不放，表情極為憤怒，那一刻，是他此生永難忘懷的椎心之痛。」

兩天後的午夜，嫂子從醫院送回家中，在安詳中往生。破曉時分，樹仔兄特地至公園告知，感謝及時的點醒。

泰戈爾曾言：「生應如夏花之絢爛，死該像秋葉之靜美。」也有人說：「凝視死亡，才能面對人生。」「往生」，真的需要用心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