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毛蔚領

頂著國立大學研究所畢業的光環，兒子應徵為某科學園區晶圓代工廠的電腦工程師。本以為工作辛苦，但待遇、福利一流，是個令人羨慕的職業環境。誰知兩年下來，他卻萌生辭意。偶然瞧見他去上班的那副表情，宛若將被拉去屠宰場的動物。在他眼裡，上司處事不公、脾氣欠佳；同事逢迎拍馬、做事推拖拉；送他「能者多勞」的帽子，便讓他這個菜鳥一肩扛許多責任。年輕氣盛的他認為偏私不義就是霸凌。

有職場經驗的都了解做事想得心應手，不受掣肘，不被打槍，不遭中傷，不搞小團體等，講起來幾乎是天方夜譚。我和老公像跳針的黑膠唱片，時不時地提醒他，做人比做事艱難，要學容忍的雅量，態度低調放下身段，沒錯也要認錯道歉，把吃苦當吃補，才能成就自己的事業； 不過人生勝利組的他反應是：「爸媽觀念不合時宜，示弱反被看不起。」

一天，接到電話，一家三口到醫院加護病房探望兒子的乾媽，我那洗腎九年的老同學。第一次見識那些病患，有老的少的，有的被綁手腳卻拚命掙扎，有的身上插管氣息奄奄，有的低聲哀叫……看得我心驚肉跳，感覺自己在病患面前自由呼吸、走動似乎是一樁罪過。而不想此特殊場合竟成了我與摯友最後的一面。

告別式不久之後的某日，在餐廳吃晚餐，客人頗多，周遭洋溢著喧譁熱鬧的歡愉氣氛。兒子突然說：「我決定專心工作，不再去計較、煩惱、糾結有的沒的人事紛爭。最近一想到加護病房的世界，那些畫面既陌生又清晰，宛如震撼教育。相比下，我活得太幸福，有優渥薪水，可以和爸媽出來自在吃喝，又可到處去旅遊玩樂。而那些人一定也有生龍活虎的時候，一定也有喜怒哀樂的時候，眼前卻身不由己躺在生死線上掙扎，短短這趟老病死課程，使我了解健康活著的意義，我願接受挑戰，多學習多承擔，絕不願變成無助無望的對象。」

盯著兒子的臉，當下發現兒子真的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