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賽夏客
一棵樹就跟一個人一樣,若在心中占據了重要的位子,一旦消失,即使日後再種也難以取代。
那是一棵長在家門前小陡坡的柿子樹。那裡原本是個是柿子園,在上世紀六、七○年代台灣經濟起飛,繼之房地產興起,不幸被建商相中,一夕間,蓊鬱成林的柿子樹難逃被殲滅的命運,它是唯一倖存者。或許因長在沒利用價值的陡坡上,現實的建商連花點力氣砍它都懶,方才免去滅絕的命運。
在困頓的環境中長大,必然擁有堅強的意志力。工程期間,這棵柿子樹周遭被建商傾倒建築廢棄物,仍不礙其茁壯,長得娉娉婷婷的。我也因為愛上它,買下了它身旁的那棟建築物。
委實說,房價買貴了,但我不後悔,我相信它帶給我心靈的療癒,是無法用金錢衡量的。當時,在職場上遇到亂流,就像〈公無渡河〉中的那位醉翁,無端捲入其中;幸好,那棵樹像根浮木般救了我,沒溺斃其中。
那些年,我一推開落地窗就與它照面,春夏秋冬景致各不同。春天發出鵝黃嫩芽,夏天蔚為綠蔭,秋天掛著滿樹紅燈籠,冬天抖落一身碧綠,一絲不掛地面對疾風簌簌。讓我從中領悟到人生枯榮乃是自然定律,「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的無常,是一位不說話的智者,讓我長了智慧,亂流又何懼?
某一天,霸氣的地主不爽隔壁老先生在陡坡上另闢蹊徑,方便開卡車的兒孫抄捷徑回家,大聲開罵。我路見不平,說了一句:「別人架橋修路都要給人方便,你卻寸地不讓。」雖遏止了謾罵聲,卻惹禍上身。次日,一如往常推開落地窗,我嚇傻了!眼前空蕩蕩的,樹被鋸掉了,留著一地翠綠在我眼前掙扎,我心亦碎成片片。
憶及當年高雄港碼頭工人羅冰山,花了十年將一棵行道樹剪成憤怒鳥,自己在附近搭了鐵皮屋住,堅守著照顧它;後因興建世貿中心大門被移除,讓他傷心欲絕,直說:「憤怒鳥死的那刻,心也碎了。」樹是他生命永恆的記憶,我頗能感同身受。
而我心中那棵生命樹,陪伴我度過人生低潮,卻成了我的代罪羔羊,這是怎麼個輪迴報應?真的讓我費思量。事後,我改種了一棵麵包樹,如今已長得蒼勁挺拔,樹冠如傘,把屋前遮得涼沁沁的,卻依然無法撫平心裡的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