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溫暮
距離台灣兩萬兩千公里遠的地方,因為疫情打亂節奏,無法回家的一年,朋友相邀去海邊跨年,據說有熱鬧的煙花和徹夜狂歡的音樂會。我對於人擠人的場合沒有興趣,但朋友一句話──家在海的另一端,使我鬼使神差的答應了。
還在台灣的時候,我住在看得到海的家,早上的海是淡青色的,像出國前,奶奶用紅線串起來,掛在我心口上保平安的圓形小玉墜的顏色;晚上的海是靛藍色的,倒映水面上的月光像從視訊電話裡看到的父親白髮一樣;北風大的日子,要是忘了關窗,進房時會先打兩個大噴嚏,因為窗台和桌面上都鋪了一層綿綿細細的沙。
而今在離家很遠的地方工作,沙,是紀念品店員工裝在玻璃小瓶中賣給觀光客的禮品;海,是用水彩塗料描繪在瓶身的圖案,抬頭只有鋼筋水泥大樓,沒有父親的白髮,也沒有銀色的月光。
我很少開口說想家,因為聽我說話的是距離很遠的家人,說了,只是徒增他們的煩惱。我們喜歡聊這裡和家的相似之處,刻意遺忘那些不一樣的,彷彿找到的共同點愈多,我身上那條繫在台灣的繩子就愈穩固。昨天打電話回家,跟母親說歲末要與朋友去海邊玩,母親囑咐我多穿兩件,張大眼睛多看,靜下心來多聽,回來後告訴她這裡的海和家鄉的有什麼不一樣。
我猜是一樣的,這裡的海,和家鄉的海擁有同樣的名字。我開始期待用赤腳感受柔軟的沙地,聞空氣裡鹹鹹的味道,聽久違的海潮聲。鼻子紅的時候可以說是海風涼,凍的;揉眼睛的時候,也只是因為風裡有沙。我的身體記得,家在海的另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