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鄧名敦

最近，終於找了個空檔，看了兩集的《半澤直樹2》。然而，不知道是相隔太久熱情退燒，還是角色好壞過分淺顯的原因，以至於一齣戲的暫停鍵反反覆覆被我按個不停，甚至看著努力詮釋半澤的堺雅人，竟想念起了《王牌大律師》裡的古美門研介。

向來在課堂上討論死刑議題時，我總是會播放古美門為嫌疑人辯護的一段經典情節給學生參考。「真正的惡魔，正是無限膨脹的民意。」平日嬉笑怒罵不斷的主角，以極其嚴肅冷酷的口吻，揭穿了群眾自詡正義善良的假面下，那張不辨是非、棒打落水狗的無情殘酷容貌。

古美門的人物設定，絕對不見容於真實世界，但看他針砭人性、洞悉詭計時，除了爽快之外，更佩服他對「人」的透澈理解，以及直面「現實」的態度。在他眼裡，去惡向善不是最重要的，而是我們有勇氣將那些被拒絕承認的現實，那些醜陋、嫉妒、虛偽、愚蠢、傲慢，一一納入到我們的視界裡，接著，再談改善與進步。

在我一個小小的觀眾眼裡，古美門一以貫之的勝者之道，其實與數千年前的荀子頗有思想上的匯通與交集。

先秦諸子中的荀子，學養和識見並不太純粹。他是儒門的旗下一員，卻也是法家代表人物韓非、李斯的老師。他的思想，既有傳統保守，也有開放創新。不是兩面討好、雜糅拼湊，而是以「認真」的態度，對思想、對信仰、對國家、對君臣、對人的定位，進行一系列的思考辯證。許多人一提起荀子，立馬想到他的重要思想「性惡論」。

長久以來，作為孟子性善觀點的對立面，荀子的性惡其實更具現實積極意義。

「今人之性，飢而欲飽，寒而欲煖，勞而欲休，此人之情性也。」荀子認為好逸惡勞、趨利避害都是人的本能，而本能沒有好壞之分，只有因應本能而生的不同結果，才有好壞之別。

「然則從人之性，順人之情，必出於爭奪，合於犯分亂理，而歸於暴。」若僅是順從本能，爭奪、暴亂、邪淫等一切惡果，勢將無可避免。但是，我們一旦認識並接受「本能」的真實樣貌，在與之交手時，試圖改變、導引而產生的一切想法、辦法、理法，都間接證明了「人之為人」的價值與意義。

荀子從不站在道德高地上誇誇其談，畢竟編織言語、堆砌夢想誰都可以做，唯有認清現實、仔細俯察足下後，方能仰望遠方的高山，踏實邁去。

荀子那個時代，迷信氾濫，各種感應、災祥的說法不僅充斥民間，更成為統治者施政方針的依據和統御百姓的手段。為此，荀子直截了當地戳破迷信這層窗紙：「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聖王和暴君的區別，不是「天」的偏袒，而是人治與人亂的差異。如此一來，好壞成敗的結果，人都得一肩挑起，再也責無旁貸。

科學的精神在於質疑存有和承認不足，千年前的荀子做到了，戲劇裡的古美門也演出來了，那麼我們呢？我們夠了解陽光伸手不及的陰影嗎？我們願了解一路以來的足印和泥濘嗎？

有人或許會說：「了解又能怎樣？」套一句賈德．戴蒙在《槍炮、病菌與鋼鐵》裡的話：「了解往往是為了改變，而不是為了重複或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