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招池

一棟七十年代的老宅，樓梯貫穿了三個樓層，有許多記憶發生在這裡，它宛如一條長長的時光隧道，引導我一步步邁向人生的盡頭，每一步都留下公公的背影。

與婆婆互看不順眼的公公，藉機來幫忙顧家，從礦工生涯退休，說老不老，說年輕也不年輕。平常我們上班，孩子上學，他留在家裡，自認體力還不差，願意為這個家賣命，讓我們無後顧之憂，一路爬上校長寶座，他可說是居功厥偉。

三樓有洗衣間，洗衣、晾衣、收衣由他一手包辦；每天清晨，樓梯響起急步聲，知道他上樓搓洗衣服，展開一天的勞務。下班時，他提著一籃香噴噴的乾淨衣服，從樓梯走下來，分送到各房間去。接著到廚房淘米煮飯、挑菜切菜做羹湯，簡直把媳婦該做的家事，一手承攬下來。

隨著歲月的遞嬗，他走樓梯的腳步聲愈來愈沉重，有時還會在樓梯轉角處喘個息，再上一層樓，但做家事是他活著的價值，再怎麼樣都不肯鬆手，似老驥伏櫪，總是不服輸地拖磨下去。我心疼，總是把厚重的外衣留到假日再清洗，輕巧的衣褲仍由他代勞；他是聰明人，會趁我們不在家裡，偷偷從衣櫃裡找出有異味的外衫，拿去洗滌晾晒；讓我感受到濃濃的父愛。

老實說，他變老變弱，我一點感覺都沒有，以為他會永遠保持老而彌堅的意志力活著；但是樓梯洩漏了祕密，他不再是用腳走樓梯，而是用雙手爬樓梯。中風後，一手一腳不靈活，是該「退役」了，我們請外傭來照顧他，上三樓洗衣的事才告一段落，從此，他的活動空間只能在一樓移動。

也許，他懷念三樓的一景一物，常常趁外傭不注意，自己用屁股當腳來挪動身體，他一手握著扶手，一手撐著身體，一屁股一屁股提了上去，外傭憂心告狀，他卻像老頑童似的，面露滿足的微笑，就像冒著九死一生的勇氣去會見老朋友似的。

如今我步上公公的後塵，放下傳統婆婆的權威，清晨提著一籃全家髒衣服奔向三樓洗衣間，腳步還算輕盈，洗衣、晾衣、收衣完全承接下來。媳婦跟我以前一樣，似乎沒什麼感覺，但沒關係，上下樓梯操勞家事的身影，一定會深深烙印在年輕人的心坎裡，繼續傳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