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宛茜
一場渡不過巨流河的戰役,改變了兩岸的命運。齊老師輕輕喟嘆著。她送給我好幾本關於東北的歷史書籍:「你們一定不知道,地理上如此遙遠的東北,卻跟臺灣的命運如此緊密相連。」
齊老師說,父親一生中最在意的事都是失敗的。郭松齡兵變,敗了;國共內戰,敗了。父親的晚年,她和妹妹總在晚餐後為父親斟一杯酒,父親端起酒杯便流淚,慨歎明明不該打敗的仗卻敗了,這麼大的東北和中國,都給丟了。
齊老師為父親不忍。她眼中的父親,漂亮、努力又正直,畢生追求的卻沒一件成功。
父親的遺憾,一直潛伏在齊老師的心底。
父親過世好多年以後。八十歲的齊老師來到了當時還沒多少居民的長庚養生村,開始此生第一次獨居。
「到了八十歲,我想自己找一個屬於自己的地方,只有我和一枝筆的地方,把我所記得的寫出來。」
到了這個年紀,人間一切情愛、子孫煩惱都拋下;世俗的功成名就、價值判斷也如雲煙。只剩下一件事:為自己而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齊老師想寫一本書,說出她這一輩子最想說的話。
她完成了三十萬字的《巨流河》。《巨流河》是齊老師的自傳,但書中的靈魂人物是父親齊世英。她想寫的,是父親的遺憾。
在世俗的眼光中,郭松齡、張學良和齊世英,甚至是英王查理三世,應該都是失敗者吧。
一九四九年之後,這麼多世俗眼光中的「失敗者」來到臺灣,聚集在臺灣。
許多人如齊老師,來臺後從事教職。「有人稱我們是失敗者,但我們想將失掉的東西、無法實現的夢想教給學生,讓學生實現。」齊老師認為,臺灣文化比大陸「安靜」,應該是這些「失敗者」的貢獻。
成王敗寇。歷史上的傳記,往往是成功者金光燦爛的紀錄。然而對於「失敗者」,他們夭折的理想、冰封的熱情,擱了一輩子的疑問,都只能隨著一抔黃土煙消雲散?
齊老師想寫的,是這一代人的遺憾。
面對命運的不公,失敗的不可逆,也許只有一支筆,可以代替老天,解答累積一世紀的疑問,撫平在世者的不平。
在養生村一個人的書桌上,齊老師用一支筆,帶著這許多黑暗中的靈魂,靜靜渡過了巨流河。
(本文將由遠足文化結集出版《我們不在咖啡館:作家的故事,第一手臺灣藝文觀察報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