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如超法師

雖然阿官有牠特殊的性格，不過從小在佛門裡薰陶，倒也是極富慈悲心的。

金風送爽的素秋時節，清晨天剛破曉，窗外林間的鳥語伴隨著悠揚的鐘聲，乘著輕風飄進了房裡、傳入了耳裡。好一個清新的早晨！真應了古人所說的「鳥鳴山更幽」，黎明時分的山林因為鳥囀千迴而更顯清寂。

我靜靜地坐在窗前，以平寧空澹的心境聆聽鳥鳴，感受曙光乍現、天色曚曨。逐漸地，日頭離開地平線，升上天空，光影穿照林竹，鳥兒由寥寥而至揖揖的變易。在這此起彼落的鳥鳴聲中，有我熟悉的麻雀喳喳聲、鴿子的咕咕聲、綠繡眼的啾啾聲、五色鳥如敲打木魚般的嘟嘟聲，以及白頭翁狀似「巧克力」的鳴叫聲；也還有更多我聽不清也學不來的鳥鳴聲，有的低沉、有的清亮，有的長鳴、有的短啼。

唐代詩人常建〈題破山寺後禪院〉這麼寫道：「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竹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萬籟此俱寂，但餘鐘磬音。」佛光山早晨的一派靜寂和悅，正與詩中所描述的古剎清旦佳景，相互輝映。特別是「山光悅鳥性」一語，佛光山緊鄰著蜿蜒壯闊的高屏溪，與巍峨雄偉的大武山遙相對望，加以擎天的綠木環繞，枝葉扶疏交錯，生態環境極佳，因此常見群鳥聚集。當然，佛法所謂「眾緣和合」，除了自然環境的因素，安全的氛圍也是其一；在寺院道場裡，雖不若歐洲的荷蘭成立「動物黨」，專為弱小動物發聲，然而或僧或俗，骨子裡都深植著「護生」的觀念。

或許是人們身上散發出的友善氣息，鳥兒們總是毫無戒心地、自由自在地在空中飛翔，往來穿梭於山林之間。潛居寺院的時日一久，融入了僧團作息，甚至理所當然地就成為本山的「常住眾」了，過堂吃飯時間一到，魚梆一敲，大眾魚貫進入齋堂，鳥雀們總也緊隨在後入內。或有趕不及赴會之虞者，也會在〈供養咒〉起腔前，疾速俯衝而入。見那緊急煞車般、幾近滑跤的模樣，真叫人會心一笑。也許有人擔心鳥兒無知，以口就碗，但是牠們卻都謹守分際，未敢越雷池一步，僅止於啄食不慎掉落在地的米粒當飽。

愛現鳥兒「阿官」

在佛光山，除了有無數的野生鳥類聚集，還有一隻四方聞名，在民間被老百姓視為寵物鳥的「九官鳥」。穿著微微發亮、墨黑色羽衣的九官鳥，逗趣善言，經常吸引眾多的遊客佇足造訪，說牠是「集三千寵愛於一身」，一點也不為過。訪客若沒能和牠好好對上話，還要覺得深深遺憾呢。可偏偏牠又是一隻個性九官，想要聽到牠一言半語並不容易，常得等到人們離開牠的地盤數步，才肯沒好心地放開喉嚨說：「麥兆！」（台語：不要走！）趕路的遊客不甘被耍弄，多也沒好氣地回應：「嘸塞！哇一定愛兆。」（台語：不行！我一定要走。）這下「阿官」領教到被戲弄的滋味不好受，才又抱愧地補上一句：「你好！」或者「bye-bye!」歡迎大家下次再來。

事實上，諳國語、台語、英語的「九官大人」是一隻「愛現」的鳥兒，最喜歡昭告來寺大眾：「哇耶公為喔！」（我會說話喔！）只是個性使然，果真有人靠近要跟牠「公為」了，牠反而修起「閉口真言」來，非得要等到大家按捺不住，七嘴八舌談論：「牠真會講話嗎？」深怕面子掛不住的牠，才會開口為自己辯護：「哇耶公為喔！」

雖然阿官有牠特殊的性格，不過從小在佛門裡薰陶，倒也是極富慈悲心的。

二○一二年夏天，叔輩親人的八歲孩子「阿弟」上山來，初次相見，只覺他的表現相當木訥閉塞，或許是家庭因素的關係，父親殷實寡言，母親為新住民，語言不通，親子之間甚少談話互動，以至於他的表達能力不佳，在山上停留的那半天，真是聽不到他說上半句話，即使是抉擇性的問話，也僅止於點頭或搖頭表示。

不過，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了！那是一個天空下著濛濛細雨，天氣涼爽的午後，阿官的心情似乎特別好，「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連聲不斷。小男孩遠遠聽到了，一個箭步便飛奔到「藍毘尼園」邊上，位在翠綠直挺的垂榕、灑落一地紅花的鳳凰木與黃花盛開的印度紫檀環抱下的九官鳥住處。

可沒想到的是，這時候阿官高亢的叫聲竟戛然而止。只見阿弟兩眼骨碌碌地盯著阿官，巴望著牠能夠趕快開口，我靈機一動說：「阿弟，你要說『阿彌陀佛』，九官鳥才會講話喔！」內向的阿弟彆扭地搖動身體，示意不敢。這一不敢，當然阿官也是有所矜持的，索性就捺定性子不回應。

雙方僵持良久，最終阿弟不敵。他先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不一會兒便脫口而出，喊了一聲：「阿彌陀佛！」這一喊，在場的親人無不驚訝與感動，紛紛給予讚美、鼓勵，而阿官也是領情的，立刻就回應了一聲：「阿．彌．陀！」至於遲遲未出口的「佛」字，則彷彿是阿官的一張「王牌」。

在大家的慫恿下，「一回生，二回熟」，阿弟的膽子壯大了，「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一聲接著一聲地喊。果不其然，在這關鍵時刻，九官鳥使出渾身解數，長鳴一聲「佛～」。看見阿弟笑開懷，大家也都展露欣慰的笑容。

從此，九官鳥打開阿弟心門的故事，不時地在親友間流傳，每個人來到佛光山，都想見見這隻名滿鄉里的心靈治療師。

（摘自《淨地菩提子─佛光山動物之美》，佛光文化出版）

作者簡介

2013年，星雲大師為鼓勵徒眾文學創作，發起「佛光山之美」徵文，首次徵文以「動物篇」為主題，受到佛光山的徒眾、佛學院學生乃至員工熱烈響應。近兩百篇的投稿，含括數十種動物，筆法或俏皮或感性，書寫與動物的相遇，乃至從中受到的啟發。本書精選六十二篇文稿以饗大眾。

星雲大師認為，護生是對生命的尊重。佛教不只重視「人權」，更重視「生權」，不殺生而護生，進而倡導「生權平等」，是最合乎現代舉世所關心的生態保育，也是最積極的生命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