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有沉淪在城市生活、萬丈紅塵裡的一段過去。

那個時候年少，剛剛離開了家，自己賺錢養活自己，就像久困牢籠被放了出來，愛幹什麼就幹什麼。有些人的改變是處於不知不覺之中，而我還相當自覺：過去的柔軟心，正被生活中的人事物、所見所聞磨得起繭，但我卻沒有絲毫的辦法。這個社會標榜的是老練世故。

好幾個無名煩惱、三毒熾盛的夜晚，我騎著單車在吉隆坡的夜裡橫衝直撞。向外，我找不到一個安身的地方，其實，不安的是自己的心。情緒上我容易陷入暴怒；面對誘惑又克制不了自己。最糟糕的是，面對人生第一次身體、思想、經濟的自由，我開始變得自以為是。

然而，你可以說那是奇蹟││我竟然在吉隆坡鬧市的夜裡，遇見了觀世音菩薩。

背景是周末熱鬧的夜，茨廠街的攤販亮如白晝，搖滾的電子音樂喧天叫嚷，每個人的心都隨著慾望的節奏而不安地躁動。我騎著單車停在路口，等待紅燈轉綠。

這時，穿著灰舊白衫、褪色沙龍的她出現了，不知道是從大千世界、千家萬舍的那一條隙縫中走出來。滿頭銀絲，九十度的駝彎，左手拄杖，以極微的腳步在車水馬龍面前緩緩踱過。

這個不搭調的人物讓夜沉寂下來。紅燈轉綠了，沒有人鳴車笛轟她，也沒有人為她停下，車子紛紛繞過她蒼老的身子呼嘯而去。我停在一隅，看她隱沒在陰暗的巷弄裡，才惘然若失趕著夜路。

我不斷反覆在想：她是誰？過著怎麼樣的生活？夜深了，她這樣慢慢地踱著，什麼時候可以走回家？為什麼在這物欲橫流的夜晚，她要來提醒我四聖諦，她要來提醒我八苦；她要在我的衝動莽撞前豎起一面鏡子，讓我看輕自己生命的缺失、膚淺。

一個擦身而過的街頭老婦人，奇蹟般的，讓我在熱惱中止念，一瞬間回到過去的清明時刻。我曾經那樣滿懷理想，想從文史及宗教中探尋生命的意義。曾經有過苦讀《楞嚴》、《法華》的日子；假日蹲在院子裡除雜草，一邊帶著隨身聽很努力聽佛學講座；到朋友家裡通宵達旦，只為了談淨土、談彌陀。

跨過一個弧形，生命不再擠於一個窄小的出口。我像是欣賞一個完整的藝術品，重新審視自己的種種可能，並從中找到自己可以走的路。我在街頭奇蹟般遇見她至少三次，每一次都是非常特殊的經歷，把我從自我的束縛中釋放出來。

是誰在對我說法？

窮三界智慧，尋渺渺雲煙，那人只在佛性顯露時的靈光一現。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