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曉亞

古人說：「爍石流金」，形容天氣酷熱，好像金石都要熔化。這句話，雖然誇張了些，卻很貼切點出如今驕陽似火、赫赫炎炎，鋪天蓋地令人無處可逃的熾熱。



暑假帶孩子返台探親，雖然對於炎陽炙人的夏日天氣已有心理準備，然飛機落地提領行李步出機場大廳後，迎面一股悶熱潮溼的微風便撲天蓋地襲捲而來，離太陽升起不過個把小時的清晨，已經徹底淪陷於盛夏炎炎高溫的熱潮中。打開手機，全台一片熱浪紅色警戒，氣象預報戒慎小心提醒民眾避免戶外活動，外出注意防晒，隨時補充水分慎防熱傷害。心裡暗呼不妙，看來是一場要與暑氣薰蒸的極端酷夏展開對決的殊死戰啊！

抵達下榻旅店，小孩立馬將冷氣的溫度設定為攝氏二十一度，進入冬眠模式，除了吃飯時間，哪兒也不想去，感覺一出門，便要被無所不在的團團熱氣所融化，連他們最愛逛的便利商店也意興闌珊。

這些年地球暖化，氣溫一年比一年熾熱。想起小時候，傍晚時分太陽下山，全家搬著板凳到院子乘涼，晚風習習，蟲兒此起彼落鳴叫，大人愜意聊著天，小孩快樂嬉戲玩耍。到了就寢時間，一台風扇便能帶來足夠涼意，往往在扇葉規律輪轉嗡嗡聲中進入甜蜜夢鄉，不似現在，經過一日炙熱豔陽烤晒，夜晚依舊悶熱難當，熱氣徘徊不散，沒有冷氣幾乎無法入眠。

當年，家裡附近有條小河，是消磨暑熱的最佳去處。炎炎夏日午后，我們和鄰居幾個小蘿蔔頭一塊跑到河邊，噗通一聲跳進水裡，打起水仗，清涼河水浸溼全身。這條充滿童年足跡的小河流，後來不知為何，愈來愈混濁，水流愈來愈稀薄，最後整個乾涸，河床一片龜裂。之後，土地開發商的怪手帶來一卡車一卡車的土石，將河床徹底鋪平填滿，蓋起了一棟又一棟房舍……家家戶戶牆外開始裝設起窗型冷氣，傍晚乘涼人潮散去，戲水畫面成了遙遠的回憶。

面對每天體感溫度逼近攝氏四十度的炙熱，阿嬤從東門市場買回了台灣獨有的百香果檸檬愛玉與仙草，放入冰塊與蜂蜜，入口後一陣冰涼，酸酸甜甜的沁涼滋味，讓人暫拋暑意。從來沒吃過黑黝黝可能還帶點微苦仙草的小孩竟然能吃掉一整碗，大概是天氣太熱了，任何能消暑的食物都值得一試啊！

有一天，撐傘從外頭回來，即使已為蒸籠般奔騰熱氣晒得暈頭轉向、汗流浹背，看見永康街巷子口平日大排長龍的網紅豆花，此刻店門口竟然只有小貓兩三隻。二話不說，立刻上門點了一碗桃膠粉圓綜合冰豆花。據說店家使用甘甜泉水及海洋深層水，遵循古法煮漿製作而成鹽滷豆花。豆花本身綿密柔細，桃膠與粉圓軟Q富有彈性，古早味黑糖水甜度適中，最特殊的是，上頭還撒上麥芽糖花生，有著濃郁的花生香氣，還可以吃到麥芽糖的結晶口感。遍嘗附近商圈幾家豆花店，這家的豆花最深得我心，每一次返台都要光顧數回。焦沙枯石的暑熱天，來一碗沁人心脾的美味豆花，是對抗炙人熱浪的可口撇步。

雖然高溫懾人，但十數個小時長途飛行千里迢迢返台，不能空手而回，總得讓孩子們見識見識台灣鬱鬱蔥蔥的山林美景及溫暖濃厚的人情味。抱著豁出去的決心和朋友商借車子，一路從郊區開上雪山隧道來到蘭陽平原。沒想到即使離開火爐般的台北盆地，依舊逃不過赤炎炎燠熱的如影隨形。

抵達時候，距離民宿預定入住時間還有兩個鐘頭，我看著網路搜尋來的熱門景點，不是遊樂區，便是生態園區，或是濱海遊憩公園，皆為望之生畏的戶外場地，唯一的室內博物館恰好當日閉館。只好開著車子在街道漫無目的兜轉，赫然眼前出現熟悉的星巴克店招，彷彿沙漠中遇見清涼綠洲，眾人一陣歡呼，立馬進入店內點了冰涼飲品，享受超強空調。沒想到座落於鄉間稻田邊的星巴克成為此刻夏日行旅最佳避暑勝地。

晚上驅車前往夜市，原本想開開眼界，體驗一下何為流動夜市，沒想到，是人潮如流水洶洶從四面八方湧來，以摩肩擦踵形容亦不為過。日頭雖已西落，熱氣依然沸騰，夾雜著汗水味、嘈雜人聲，許多攤位生意鼎盛隊伍蜿蜒，印象中逛夜市搜奇玩樂品嘗各式美食的樂趣幾乎蕩然無存。勉強流連個把鐘頭，吃了冰淇淋潤餅、新疆烤串及一些不知名小食，便狼狽匆匆逃離現場，到附近超商買了冰鎮礦泉水和枝仔冰止渴，真可謂乘興而去敗興而返。往昔黃昏時候陣陣颯爽涼風襲來，蟬聲唧唧的美好夏日假期，似乎已經遠離。

看到一則新聞報導，美國一處國家森林公園的林務員，異想天開，將生麵糰置放於車內擋風玻璃下方，經過數小時似火驕陽高溫酷晒下，竟然發麵成功，還烘烤出飄著陣陣香味膨鬆酥脆的金黃色麵包，令人瞠目結舌。古人說：「爍石流金」，形容天氣酷熱，好像金石都要熔化。這句話，雖然誇張了些，卻很貼切點出如今驕陽似火、赫赫炎炎，鋪天蓋地令人無處可逃的熾熱。

臉書上台灣移民返台旅遊交流社團有人貼文，被熾熱酷暑嚇到舉步維艱，跪求大家分享消暑去處；底下留言洋洋灑灑，大部分皆為苦不堪言深有同感的附和之語。在台灣盛夏，如今大概只餘阿里山、溪頭、太平山、司馬庫斯等海拔一千多公尺以上崇山峻嶺，才能稍微從寶島大蒸籠裡暫時遠離喘一口氣。寫到此，我想起多年前孩子年幼時，帶他們到清境農場度假，旅宿客房落地窗外山嵐瀰漫，他們不敢相信炎天暑月的台灣會有如此清涼之處，還懷疑自己是不是到了另外一個國度，神情認真再三確認：「這真的是台灣嗎？」童言戲語令人莞爾。

儘管這些年炎夏已成為日常，兒時一支大同電扇度過整個夏天的景象不再；但，每年此時，如候鳥歸返行程幾乎不變。因為，儘管溽暑氣候難耐，內心感受到來自家人鄉親友朋的情誼未曾稍改，這分珍貴的心意，讓燠熱盛夏之旅成為一次又一次令人回味懷念的溫暖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