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德明（台北榮民總醫院院長） 圖／天下文化提供

談孤獨

人類是群體動物，恐懼孤獨。

年幼時，恐懼孤獨，因為茫然於何來何去，只渴望繾綣於父母親溫暖的懷抱中。

年輕時，恐懼孤獨，因為絢麗繽紛的世界，沒有空手而歸的縫隙，努力鑽營投入，常需要朋友的簇擁認同。

年長時，恐懼孤獨，因為生命一點一滴的流逝，深怕就此吞沒在黑暗中，期盼被溫度包圍，抓牢僅存的真實。

人也享受孤獨。

年幼時，享受孤獨，因為學習的代價是不斷的試誤和懲罰，只有自己的世界裡，永遠是不變的老大。

年輕時，享受孤獨，因為追隨的過程中，總有競爭和衝突，唯片刻靜止，才得療傷止痛。

年長時，享受孤獨，因為回憶如潮水湧起，是一生的場景回顧，主角內心的五味雜陳，甘苦自知，外人早已在夢境裡如影似幻。

人生常伴孤獨而行，夾雜著恐懼和享受，在浮沉間此起彼落。我恐懼孤獨，也享受孤獨。

坐孤峰頂上，空虛寂寥，真心難覓，四顧茫然常觸景生畏。

而紅塵浪裡，喧囂雜沓，阿諛奉承，額手稱慶更久而生厭。

偶一孤獨，讓我沉澱，停止晃盪，回歸於深邃，蓄勢待發。

我恐懼孤獨，也享受孤獨。唯家人、朋友、回饋，使我們更渾厚堅實，孤舟簑笠，得獨釣寒江。

人情世故

我不想教你人情世故，因為心思催人老，那是人生課題裡很難的一堂。

老成世故，剝落的是珍貴的童真和初心！

懂了，也就老了、濁了，是年齡倒好，怕的是心境，和對人的信賴。補漆的牆，抹不去斑駁的痕跡。

我又不得不教你人情世故，因為登高望遠、江湖行走，就是一個險字，偏富貴險中求，成功的階梯總構築在惡水斷崖，又恐你跌跌撞撞或失足跌落，乃殷殷回眸，欲言又止。

你一定不想我教你人情世故，讓一些老生常談亂入你的人生，讓你最美好的率真也變得矯情，或與初心相違而瞻前顧後、進退維谷。

你也可能會怪我不教你人情世故，在受挫或失意的那一刻，讓你的人生陡然墜入深淵，讓率真成為刺入胸膛的利刃，徒留憾怨。

走到今天，彷彿功成名就，卻感覺身上包覆著一張虛偽的膜，緊緊纏繞，不自在的令人窒息。與童真背道，漸行漸遠，故頻頻回首，不斷追憶原我，洗滌心靈，想掙脫囚困的鎖鏈，和那些歲月塵埃灰濛了的形樣。

我仍然決定告訴你那些歲月教給我的，人生洗鍊出的人情世故。

但也要同時不斷提醒保有正直善良且感恩惜福。所以說「清有清的明朗，濁有濁的坦然」，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為清而濁的無奈和權宜。了然清濁同源，都緣自仗義行善，人情世故也就教、學都快樂自在了。

（本文摘自天下文化出版《醫中有情》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