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羿瓅

他，現今所謂的「怪咖」、「鬼才」，七歲就能詩文而名動京師，個性卻苦鬱敏銳，且體弱多病，藥囊從不離身；常騎著一匹瘦驢外出考察、找靈感，想到好句子就寫下來放進袋中，不斷吟讀創作，回家再廢寢忘食的整理成詩。母親每天都檢查他的詩囊，然後心疼感嘆：「這孩子是要把心都嘔出來才肯停止啊！」

他，是唐朝的天才暨鬼才詩人李賀。才華洋溢、作品膾炙人口的李賀，那時彷如偶像，人們搶著讀他新寫成的詩，為他所創造的奇異想像而意亂神迷。例如我們在形容情愛折磨人或尋覓不到伴侶時，總喜歡吟一句：「天若有情天亦老！」此即他〈金銅仙人辭漢歌〉中的句子：「衰蘭送客咸陽道，天若有情天亦老。」李賀一身傲骨，且是皇室後裔，但家道沒落，縱有「雄雞一聲天下白」的壯志，最後只當了個小官，並不得志，病死時只二十七歲。

雖生命短暫，可是藝術成就非凡。他愛用比喻奇特又色彩豔麗的字詞，加上豐富新穎的想像力，往往造就詩中朦朧淒美的意境，更具獨創風格，為詩歌開闢了新天地。也因題材多樣，留下的兩百首好詩中，有不少描述神仙鬼怪，呈現「鬼氣森森」感覺，故又被稱為「詩鬼」。

舉古體詩〈蘇小小墓〉為例。勇於追求愛情的蘇小小是南北朝時錢塘著名歌妓，總乘著一輛油壁車。李賀到她在杭州西湖的墓前憑弔，感嘆其愛情遭遇而作此詩。「草如茵，松如蓋。風為裳，水為珮。油壁車，夕相待。」乍看相當夢幻浪漫，全篇無一「鬼」字，卻是其寫鬼名作。他運用示現法及巧妙譬喻時空交錯，營造出蘇小小衣袖飛揚，環珮流水般輕響，在墓前詭麗現身一樣。連有光無焰的燐火，即俗稱的鬼火，都被他比喻為「冷翠燭」，實在鬼氣逼人，卻又淒楚動人。

「死」、「老」等奇字，更是大量存在於這位年輕詩人的創作中。想像力無極限的他，感嘆時間不夠用，人生苦短之餘，會在〈夢天〉詩中寫自己由月宮看向地球人間萬物：「黃塵清水三山下，更變千年如走馬。」還有歌行體〈苦晝短〉一詩：「飛光飛光，勸爾一杯酒。吾不識清天高，黃地厚。惟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將無形且無情的時光擬人化，且形容它如飛一般，還用呼告方式「飛光飛光」的疊稱，多親切呀！

其實〈苦晝短〉是對皇帝迷信求仙的諷喻詩，卻以獨特藝術方式傳達。身體羸弱又常嘔心寫詩的李賀，對於時光飛逝、白晝太短最有感觸了，他先慨嘆生命短促，慇勤向時光勸酒，希望它慢下腳步；而「天東有若木，下置銜燭龍。吾將斬龍足，嚼龍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舉神仙、傳說來設想解除「晝短」之苦；最後強調求仙不是延長壽命的辦法，因為歷史上意圖長生不死而求仙的帝王，最終也都成了一堆凡骨。公然和當時唐憲宗的「好神仙，求方士」唱反調，對其荒唐行徑導致的風氣，進行了嚴厲批判。

飛光真的不曾停歇，在歲月之下，壽命與生命哪裡不同？人都有一死，是自然牢不可破的真理，與其汲汲於長生，不如把握有限光陰，留下在世的一番意義。李賀英年早逝，作品卻流芳千古，對文學史影響很大，而這就是──生命的不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