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曾廣志

受邀參加學生的畢業典禮後，其中一位畢業生載我回校園，途中記起該名學生的父親罹患癌症，於是問候她父親的情形，才問完，學生已淚眼模糊。

她本身是一名護士，對生死本不陌生，但是當自己必須面對的時候，仍難免深受撼動，悲傷不已。她一面開車一面拭淚的說：「老師，您知道嗎？我現在唯有麻痺自己，才能處理眼前的事務……」說罷又是一連串的淚水。

我靜靜的聆聽，緩和的深呼吸，當一位安靜沉默的聽眾，聆聽她哀傷的心緒之流。在一呼一吸之間，車子裡雖然迴盪著學生的啜泣聲，但同時也有一股支持包容的力量，容許這位身兼三個孩子的媽媽、剛剛畢業的護士，以及全職的職業婦女，有一個放下生活擔子、流露心中哀情的空間。

在課堂裡，我教導學生如何面對哀傷、處理憤怒、體會包容與自己；我們用繪畫、音聲、舞步、戲劇等方法，更了解自身情緒的變化，但這一切，在此時此刻都派不上用場，能派上用場的只有呼吸，而事實上，深呼吸是所有技巧中最簡單卻又最不容易駕馭的。

這是因為我們日常中平靜的時間少，混亂的時間多，試想我們整天在柴米油鹽醬醋茶之間打轉，又有什麼時間可有好好的深呼吸，真正平靜的與自己相處呢？既然平時沒有深呼吸，也沒有與平靜相處的習慣，碰到事情必然會手忙腳亂，在不知所措的情況下，呼吸很容易變得平淺而緊湊，也讓自己更加緊張。很多人見到別人哭泣時，往往會不知所措，希望能夠做些什麼安慰對方。有時候平靜的支持，往往是當事人最需要的。坐在車子裡，我感覺到學生需要的不是什麼專業技巧，而是理解和支持。於是我看了看她，說道：「有時候我們什麼都不能做，只能如實面對。」她點頭表示：「是啊，只能如實的面對。」簡單的說：「如實面對就是接受事實，但並非壓抑式、逃避式的接受，而是如實的接受。」

如實，就是有誠實面對的態度，體會及接受生死是生命的一部分；當我們面對生死的態度有多誠懇，生命就有多真實，而這一份誠懇與真實無法用思考來獲得，只能用生命去體會。面對情緒起伏的當下，往往是最好的體會時機，而深呼吸更是其中最好的方法。

或許有人疑惑，難道只要深呼吸，所有問題就能解決？雖然答案並非如此，但如果要在氣急敗壞及深呼吸之間做個抉擇，哪一種態度才是面對事情最好的方式？雖然學生的父親不會因為我們深呼吸，就奇蹟式的復原，她的哀傷也不會在深呼吸之中馬上煙消雲散，但是那天晚上我下車時，看到她眼中雖然有淚，卻也多了一份清澈。

哀傷的路或許漫長，我給了她一個擁抱，祝願她能在一呼一吸之間，如實的走過自己哀傷的歷程，走向內心的光明平靜與自在。

──摘自《貪生不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