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居文
如果生命的拓印是一只無痕的水月,那思念的曠野逕自蒼涼也泛黃。
從抽屜裡翻出來的舊照片拂去灰塵,記憶依舊歷歷如新,雖然上面標註的日期是半個世紀前,卻是無法忘懷的第一次──阿母帶我去買新衫。那一天是剛升小一的過年前幾天,母親牽著我,換過了一班又一班公車,好不容易到達基隆廟口,我興奮的心情洋溢在臉上,終於可以擺脫穿別人二手衣過年的窘樣了。
「許萬昌學生服行」對四、五年級的基隆人可不陌生,在這裡量訂學生服幾乎是每個基隆學生的共同回憶。那天母親帶著身高一百公分的我,對年輕的女店員說:「愛一身卡大件欸」。最後,將一套小六學生穿的卡其服打包回家,抿著滿意笑容的母親,讓店員留下滿臉的詫異。
大年初一換上經過阿嬤「巧手修改的新衫」,把袖子、褲管摺了好幾摺才能不拖地。「千萬別弄髒這一身!等會兒有親戚朋友來家裡拜年。」阿嬤的叮嚀伴隨著鞭炮聲傳來,但我耳裡只剩下我滿足喜悅的歡笑童囈。初四、五過後,阿嬤把那套「新衫」洗乾淨摺好,同樣放在有阿公西裝、阿嬤旗袍的木頭箱子裡,要等開學典禮或是去喝喜酒的重要場合,才能再拿出來穿,算起來全年頂多穿個四,五回,直到畢業時穿不下了,才依依不捨的送給阿姨的小孩。這是我對新年的記憶,一段曾經牽著阿母的手買新衫的回憶。
拓印著記憶的布匹,一樣在我的生命河流中不停流淌,從熱暑到寒冬、春櫻到黃花,不同的季節風景拓印出一匹匹絢爛的畫布,一幕幕畫面盤旋、捆捲,直到沈溺在看不見的漩渦中,空白的畫布又再度霸道的布滿我的生命,周而復始、年復一年,拓印、捆捲,然後消失。只有在孤身一人的夜晚,才能悄悄地抽出記憶畫卷,攤開那張布滿思念的泛黃記憶。
在軍中服役那年,母親因病溘然長逝。那夜,我恍恍惚惚、輾轉難眠,卻聞到清清淡淡的玉蘭花香,放心不下的母親,帶著玉蘭花來部隊見我最後一面。對母親的思念,像心海裡出發的孤帆,想抓住那一顆顆如星星的海中結晶,拾遺般一一收藏,然後抵達心靈深處那個永恆的空間,親口告訴阿母,那套穿了六個新年的新衫,藏著我無法磨滅的愛,還有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