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宋玉澄

屁股簾子，簡稱屁簾，不大，卻像一幢深厚的簾子，模模糊糊地遮蔽了超過半個世紀的雙眼。

那應該是民國40幾年的事。住在空軍眷村，剛從北平遷台的媽媽侍候著家中唯一的經濟梁柱──爸爸。那時，來自大陸西北方的爸爸應該只是士官或是士兵，沒有官階，職司低卑，只有絕大的脾氣，一身軍裝，常常需要媽媽漿燙。（註❶）

其中，噴水是個絕技，媽媽口中不時的含口水，噴出，就成了一片水霧，均勻地鋪灑上衣褲上，像個魔術，讓旁觀的我不解又著迷；曾央求著媽媽讓我試試，學媽媽的樣子，含水在口，用力大口噴出，竟然還是條無力的水柱，竟澆溼了自己的褲子。

屁簾，與漿燙無關，與軍服上的臂章有關。猜想那時的軍服上衣規定要縫上臂章，顯示階級；臂章不能縫死，否則以後拆卸不便；便只縫釘最上一個角；縫妥的臂章，不掉，卻像塊活動吊牌，一走路就搧噗、搧噗的晃動。媽媽說：真像屁股簾子！

屁股簾子，媽媽說的輕鬆，卻像個引信，燃起了爸爸心中的地雷，連番的震暴，爸爸像變了一個人似地狂罵：「汙辱人！看不起人！」一句屁股簾子，幾乎要把整個家毀了，時不時的就成了日後爸媽吵架的導火線。

屁股簾子，或許是讓爸爸想起了侵華時的日軍。日本在明治維新伊始，即學習西方先進軍隊的訓練方法以及服裝。當時的法國擁有歐洲大陸最強的陸軍，因此日本就把這種法軍特有的「軍帽垂布」或叫「帽垂」的軍帽抄襲過來，並把垂布改良成兩片；到了中國戰區，百姓們就把日軍的帽垂叫屁股簾子或屁簾，以示人們對侵略者的不滿與輕視。

但媽媽真會把中國軍人的臂章，當成日本的軍帽？把自己的丈夫想成侵略他國的日軍？媽媽打死都不承認。媽媽說在北平，自小都這麼叫，孩子屁股後都圍著一張方布，走起路來，屁股上的那張布塊就搧噗、搧噗的，就是屁股簾子，就像門上的布，叫門簾一樣。媽媽總是這樣解說，卻得不到認同。

我在台灣出生長大，沒見過屁股簾子，雖相信媽媽的話，卻仍然不懂，且不懂了50餘年。近日，重新翻閱小民文、喜樂圖的《故都鄉情》，才赫然發現其中早有屁股簾子的解說與圖畫（見圖，註❷）。同是北平人的小民女士解釋：北方男童普遍穿開襠褲，媽媽們怕孩子們席地亂坐，不衛生，就習慣的在屁股後圍條像圍巾的布；當然應該還有在大陸北方，天氣冷，孩子穿開襠褲，易受凍，在腰上繫上屁簾，就可以保暖的理由。

更有趣的是同為北平人的喜樂──小民女士的先生，畫了一幅屁簾的圖；有了圖文對照，再笨的人如我都懂了。雖然後悔自己看書如囫圇吞，這本發行在民國72年（1983）的《故都鄉情》看了多遍，至今才發現了答案，解了心中迷惑。

更慶幸的應該是爸爸，雖然口頭上氣媽媽說了屁簾的話，但心中卻把屁簾當作一個臥薪嘗膽的膽，在沒有任何學歷下，自修自學，奮發上進。不數年後，考取了普考、高考檢定、進而高考及格，在當年的眷村中，寫下了頁頁傳奇。

註釋：

❶漿，就是把洗淨的軍服，再次放入像是極稀釋的糨糊中浸泡，取出、晾晒後，再噴水滾燙，該平的平，該有線的有線，漿燙好的衣褲，彷彿是可以站立的模型。

❷圖為喜樂先生所繪，圖中前方背對之男童，即繫著一條屁股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