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嘉英(國立台灣師範大學兼任講師)
記憶裡的早上總是與報紙相連,無論是火車站前送報人快速而又一致的動作,或是楊逵〈送報伕〉裡自以為找著立志機會的少年,還是終於盼到隨著腳踏車煞車而被扔在信箱裡的聲音,都充滿溫度和帶著暈黃香氣的興奮。
報紙是爸爸退休後的浮木,他會一點一點地從正刊到副刊啃食,隨著光線移動,漸暗,才將它平平整整摺成豆腐乾,放回角落。那依戀的儀式,後來也成為我與報紙的關係,只不過青春期的我飛揚著更明顯的情緒和動作。譬如耽溺副刊連載小說的固執、滿足於因為早一步讀報,得以享受轉播情節時,同學癡迷的表情,以及作為評論者加油添醋的結尾,或者在作文課裡虛榮地滲入偷學大師的寫作手法。
後來才知道報紙副刊沉靜地掀起文學史上的反共懷鄉、現代主義浪潮,促使女作家群嶄露頭角,但當時羅蘭《飄雪的春天》裡,在大時代混亂中的音樂家就是偶像,血液裡遂汩汩流動學小提琴撫慰人心的天真,和捨情愛報國的宏願。讀報而見證時代與思潮的基底,於是在梁實秋的即興雜感文、張秀亞晶瑩剔透的小品、席慕蓉浪漫的詩畫、鍾梅音《海天遊蹤》開啟遠方的凝望、林海音《城南舊事》裡的北平記憶、余光中《憑一張地圖》所展開的中國想像、鄭愁予的古典樂府氣味、琦君的人事懷想……構築出濃厚的文學氛圍中,讓一股腦投入純淨排版的文字裡的心情,既隱含甘醇繽紛的追尋,又帶著一點為賦新詞強說漂泊的失落。
日久天長,讀報成了習慣,那是一天開始的晨鐘,也是目送歲月離去的暮鼓,讓漫漶時間撞擊之後的自己,仍得以保留不變的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