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含氤

日本奈良藥師寺裡有一座三藏院，保存著高僧玄奘大師的部分遺骨，存放遺骨的玄奘塔，匾額就寫著這兩個字──「不東」。

第一次看到「不東」兩個字，是在日本奈良藥師寺，寺裡有一座三藏院，保存著高僧玄奘大師的部分遺骨，存放遺骨的玄奘塔，匾額就寫著這兩個字。我那時才知道，玄奘大師當年矢志西行，未達目的誓不東歸的故事。

三年之後，我往西去，到了西安大雁塔。大雁塔，是玄奘大師回到唐土後，主持建造，用來保存佛經、佛像的地方，也是大慈恩寺的佛塔。

那日早晨，我在大慈恩寺剛開門時就入寺。寺院深廣安靜，佛塔在大雄寶殿的後方。日陽將出未出，還藏在雲層後，我沿著通道，走過鐘樓鼓樓，再一路走上石階。

石階上是供佛的主殿，殿前有兩株大樹分立左右，枝幹粗壯，樹葉茂密。庭間香煙裊裊，人跡稀疏，一片廓爾寂然。我在樹下待著，只覺安恬靜逸，不急著往前走。一陣風吹，一陣樹響，一陣鳥鳴恰恰飛過。我悠悠地看天看地，看光陰細碎荏苒。

然後，我看見了他。

一個中等身材的男子，穿著體面，舉止端莊。拖了個深藍色的硬殼行李箱，箱子的滾輪在石磚地面喀啦作響。大概是因為聲音，讓我注意到他。他立在佛前合掌頷首，又拉著行李箱離開。正當他要下階梯時，突然停住腳步，猶疑了幾秒。回身顧盼，找尋什麼似的，而後，又拉著行李箱，筆直地走到佛殿旁的小舖，買了線香與蠟燭，鄭重地點上火，心無旁騖，虔誠默禱供於佛前。又跪下朝佛祖磕頭數次，才放心地離開。

我感覺到他的心緒不寧躊躇反覆，心想，他與我此行的目的不同。我只是一個踏莎行聽風聲，坐幽谷看雲靄的閒散旅人，但他應該是專程來拜佛的，或者說是「有所求」。他的祝禱，絕不是太平之時祝願國泰民安的泛泛之言，而是心有牽掛，希冀逢凶化吉的切切之語。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揮霍時間似的待在這裡，但此刻，我彷彿只是為了等著那男子，然後看見他內心的喧囂紛雜。

他的不安讓我湧起了一陣悲憫。人間變幻無常，總不乏有進退兩難之事。悲喜忽然，得與失也忽然，因此時時需要夯實心裡的某些騷動。當內心回歸平靜，辨別了輕重，就會有取捨，有抉擇，如此干擾才會消失，混濁才會沉澱。

我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看著佛前燭火爍爍，願他心中也燃起一盞潔淨的光。

當年的玄奘大師是否能料到，這座他曾主持的大慈恩寺，歷經千年的浮光遞嬗，在二十一世紀的今日，依然是銜接眾生心靈的楔子。

那男子離去後，我也離開了佛殿。我爬上了大雁塔，在塔上眺望這城市經緯縱橫的筆直大道。又繞到南面廣場，看那一尊象徵著唐代佛教文化的玄奘大師雕像。

那雕像身形清凜剛毅，衣袖犖犖分明。玄奘左手執佛珠，右手握錫杖，大慈恩寺在他身後，大雁塔在他身後，無盡的歲月在他身後，就連我們也在他身後。一步一履，走在他踏實有序，沉穩堅定的腳步上。

「不東」，是玄奘大師的心念。卻也因為他的一心執念，讓逝川流水不絕，讓人的雙眼在迷霧之時，猶能找到明亮光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