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翁淑慧
入睡時,習慣熄了燈,將遮光窗簾拉開些許縫隙,篩一格月光進來。
微醺的光度,有種寧靜得像海的安全感,夜來臨後,洶湧的深藍轉為沉穩墨黑,跟在電影院靜候開演前,那片飾有點點引路燈火的黑相仿,像覆上一層綴有亮片的薄紗,星空不在天上,而在腳踩的地毯上,拾階而去,如散開的聲音被吸入了隔音牆,消失不見。
我是一小片的灰,有藍的、黑的,讓我依偎,慢慢的,我就沒有顏色了。
對自我感到厭棄時,會一個人浸泡在電影院,用一個故事的時間和當下的自己告別。通常是那種看完胸口會有點窒悶的片,因為深刻悲傷他人的悲傷,才明白自己的悲傷微不足道。世界很大,多閱讀另一種形式的痛,人生反而因此更明亮些。這才發現,原來同理與慶幸,不過是一體兩面,原來,我跟自己的告別,還是不夠遠。
本質上是個不喜歡說話的人,所以很嚮往法國新浪潮導演在扛起攝影機前,整日待在電影資料館看片的日子。在寫出開創新世代的影評之前,那些大師一定像極了楚浮《四百擊》裡從感化院逃走的男孩,感覺對抗權威是艱難且孤單的,以為跑向了遼闊天涯,卻不過是逼仄的海角,最終只能被限縮在方框之內。但是鏡頭有其能動性,只要徐徐拉遠,被桎梏的主角就得到更大的生存空間。
然而,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像楚浮,極早清楚自己想成為什麼模樣,即使知曉,也未必能幸運地朝著光前去。
晦澀的青春期,失去真正屬於我們的房子後,遷徙過一幢幢廉價租來的屋子。體質敏感的妹妹說過某個住處鬼氣森森。那裡沒有裝潢,一切都好赤裸,大片大片斑駁的灰,啃噬了花樣年華的彩度。曾待在繡蝕鐵捲門拉下的陳舊客廳,觀賞借我多本村上春樹小說的C力薦的電影《新橋戀人》,一個人孤獨地走上修葺中的巴黎新橋,看著暴烈愛情撕扯如牆角破亂的蜘蛛網,揪心碎裂,就算無法圓滿,至少已毫不保留碰撞,沒留下遺憾。
多年後的我,依然糾結在現實生活纏繞成的羅網,依然只是那縷棲息在新橋的流浪靈魂,以為踏上能通往異地得到救贖的橋梁,不過是停滯在只剩下斷垣殘壁的閉鎖空間。我還是不夠勇敢,不敢與現實背道而馳,沒能勇敢成為十七歲的自己想成為的那種人。
都知道放下這道理,卻又執意一次次對鏡模擬,試著調出自己的顏色。關上燈吧,讓月光照半透明的我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