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潘朵拉
假日中午,外子突然嚷嚷著肚子餓。一抬頭,發現自己忙著幫女兒複習下周的段考,竟然沒有留意到已經快下午一點鐘了。
我說:「我不太餓,大家隨便弄點什麼吃吧。」
外子顯然很不滿意這樣的答案,逕自到廚房洗米煮飯,一邊叨念著「孩子不準時吃飯,對健康危害很大」等等的話。在客廳看電視的小兒子,聽到爸爸在洗米,忙不迭地表態:「我餓了喔,我要吃飯!」
等到電鍋上的跳桿彈起來,廚房傳來炒飯的香味,外子三兩下就變出了一鍋炒飯,招呼著孩子吃飯。我問:「有我的份嗎?」
「沒有。妳剛剛說不餓。」
他一說完,孩子面面相覷地端著碗對視,媽媽沒有飯,怎麼辦?外子似乎也意識到場面有點尷尬,補償似地說:「這裡還有一小碗,先給妳。」
「我不想吃。如果等等想吃東西,我會出門買。」說完,我就上樓睡午覺了。
不一會兒,兩個孩子先後到房裡叫我:「媽,快下樓吃飯。」
「沒有我的飯啊!」
「我們有留一碗給妳,快下樓去吃飯。」我還是拒絕了孩子,要他們多吃一點,說媽媽真的不餓。
孩子下樓後,我梳理著自己的心情。
被告知沒有飯吃的瞬間,我確實有點錯愕,不敢相信眼前的男人竟然這麼「沒良心」。但是轉念一想,我確實一開始就告知外子「我不太餓」,對一個勤儉持家又只會聽表面話的男人來說,在飢餓又必須自己找飯吃的不滿情緒之下,確實容易轉譯成「她不吃」這個概念。我有手有腳,不會讓自己餓死,這件事似乎沒什麼好生氣的。
雖然是想通了,我卻想起昨天晚上招待弟弟吃飯,照例,我又點了滿桌的菜,外子也一如往常地叨念:「每次都點這麼多,吃不完很浪費。」其實他說得沒有錯,吃素的外子在餐桌上沒有戰鬥力,最後是我和弟弟撐著肚子把桌上的菜餚給掃完的。這個習慣,其實和我的家庭背景有關。
身在一個十多口人的大家庭裡,吃飯是我們的大事。不論是在家吃飯或外出吃餐館,大鍋大菜的總少不了,爸媽總說:「盡量吃,不要餓著。吃不完的帶回家,但不能吃不夠。」
長大以後,我們各自結婚生子,不斷被我們的另一半糾正後,大家開始重新學習「適量點菜」的新技能。可是,我總發現,有限的佳餚上桌後,爸媽總是不動筷子:「小孩子先吃。」然而孩子們不解事,喜歡的菜豪邁地夾一輪之後,就所剩無幾了。
我突然發現:有限,會帶來拘謹。
老人家惦念著孫子們有沒有吃飽,我留心著爸媽能不能沒有顧慮地夾菜,一頓飯吃下來,總覺得沒有兒時的暢意和開心。就彷彿今天的場景一樣,我不希望自己壓縮到孩子們的食量所以不吃中飯,結果孩子們吃得忐忑,外子也陷入窘境。
我想,我還是喜歡在客人面前、在餐桌上,拉開嗓門說:「盡量吃,分量非常夠,不要客氣。」我想,在觥籌交錯的筵席與香氣四溢的食物裡,還包含了一分默默的體貼:體貼對方的體貼,解圍對方的顧慮。或許,那正是現今「小而美」、「小而精」的飲食文化中,逐漸失去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