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堤曉
父母離世後,我和一對「打虎親兄弟」,仍每月兩次輪流在各家聚餐,大人、孩子如同往日般天南地北地閒聊。
個性強不服輸的大弟,小我一歲半,幼時喜歡和我鬥嘴、追打;二弟小我五歲,憨厚可愛,是全家的寶貝。我們三姐弟雖然缺乏長幼有序的倫理,彼此直呼名字,誰也不讓誰;可出了門卻是精誠團結,一致對外。
小時候,左鄰右舍不乏同齡玩伴,但和左邊第二家的三兄弟卻是死對頭,我們除了站在家門口隔空對嗆,有時還會撿拾地上的欒樹種籽互K。有一次,三兄弟侵門踏戶來到咱們地盤叫囂挑釁,我這大姐頭立刻率領兩個小嘍囉出去迎戰。不料大門才打開,就被迎面擲來的石子打中,他家二哥眼看我額頭被砸出個大包,也嚇白了臉。氣勢洶洶的兩軍才一交鋒,就各自落荒而逃。
成年後,學機械的大弟在貿易公司擔任業務,銷售重機械。他膽大腿勤人脈廣,連母親在上海斷訊了四十多年又輾轉聯絡上的親戚,也興沖沖地去拜訪。他和弟妹成立自己的公司後,常單槍匹馬到德國出差,但其實他的外語並不好。面對我們的質疑,大弟輕描淡寫地說:「多跟老外聊天,不懂就翻字典呀!」樂觀勇敢一如童年時。
二弟跟我長得很像,二弟妹第一次見到我時,驚奇地表示我根本是「女版二弟」。
二弟學的是土木,曾留學美國拿到碩士學位,回台後在營造公司上班。有一年,工地裡的外籍勞工操作堆高機失誤,把二弟的右手壓碎了。母親趕到醫院後,差點被嚇得暈厥過去,只能跪倒在病床邊全心向主呼求禱告,肇事者也在一旁哭著道歉。母親明白,意外已造成,任何責難都於事無補,憐憫那個隻身在台工作的年輕人,因闖下大禍受到驚嚇,反倒安慰他說沒關係。
二弟手術還算成功,只是小指日漸萎縮,最終變成如九指神丐洪七公般的酷模樣。我帶著杜甫詩集去醫院給他解悶,拍著他的膝頭鼓勵道:「你一路走來都這麼順利,人生哪會沒點挫折?這隻手掌能夠搶救回八成,很幸運啦!」個性理智冷靜的他也自我寬慰說,幸好小指頭的功用並不大。
我們姐弟三人婚後各養育了三名子女,有時假日不約而同回到老家,眾孫子喜相逢,在屋裡屋外折騰,跳床、踩沙發,或是追逐嬉鬧著將拖鞋丟進魚池、趁大人午睡時偷偷爬上房頂欣賞風景。當年看著我們姐弟長大的鄰居簡姨婆評論道:「老三安靜,他家的孩子也比較乖;老大、老二聒噪,那兩組人馬就比較調皮。」
《論語》中,司馬牛憂心地說:「人皆有兄弟,我獨亡。」子夏開導他:「四海之內,皆兄弟也。」話是不錯,但我能理解司馬牛那分蒼涼心境。雖說兄弟登山各自努力,然而,人生路上少了可以幫你拿拿主意、助助威、陪伴關懷的手足,這底氣、趣味、幸福,都將減少許多。
這晚,輪到我張羅聚餐,門鈴叮叮咚咚響,家人陸續進來,喊姑姑叫舅舅一番招呼之後直奔餐桌。炒年糕、咖哩、乾煸四季豆、五色蔬菜……簡單的家常料理,十幾個人聚在一起享用,感覺連米飯都特別香。
餐後泡茶、談天配電視,觀球賽、聊選舉,推薦哪部電影或哪齣劇好看、哪支股票有潛力、哪個旅遊行程不錯,順便報告孩子們的近況,滿室歡聲笑語和樂溫暖。
感謝父母生我養我愛我,還給了我兩位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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