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顏藹珠

春末夏初，與外子帶著毛小孩至中正紀念堂踏青，本想去水池旁餵金魚，腳踏車騎經大孝門，被一處綠蔭深深吸引，步入門側，高大群樹圍出一塊空地，擋下炙熱的陽光，涼爽舒暢。突然一陣「恰恰恰」仿機關槍聲響起，不覺抬頭搜尋，心想到底是何方神聖，在樹梢間發出怪腔怪調？忽地一個黑影在榕樹幹上出現，原來是隻赤腹松鼠，身形矯健，蓬鬆尾巴昂然翹起，敏捷在樹間穿梭，尋找同伴。旁側松樹上終於迎來另一個頑皮身影，兩隻爬上爬下，追逐跳躍，玩得不亦樂乎。我馬上拿起相機，捕捉這難得一見的畫面。平常居家看到黝黑長尾小老鼠，總令人退避三舍。想不到另一種鼠類如此活潑可愛，也頗欣賞牠們在此能悠遊自在，逍遙度日。

不久有位遊客在地上撒米，牠們便輕快爬下來，大快朵頤。接著鴿子、麻雀也此起彼落馬上聚集，三類動物和平共食，不會你爭我搶，真是美麗祥和的天地。此情此景令我不禁想起美國19世紀名思想家愛默生（Ralph Waldo Emerson, 1803-1882），有一首寓言詩描寫大山與松鼠：

The mountain and the squirrel

Had a quarrel;／And the former called the latter‘Little Prig.’／Bun replied,／‘You are doubtless very big;／But all sorts of things and weather／Must be taken in together,／To make up a year／And a sphere.／And I think it no disgrace／To occupy my place.／If I'm not so large as you,／You are not so small as I,／And not half so spry.／I'll not deny you make／A very pretty squirrel track;／Talents differ; all is well and wisely put;／If I cannot carry forests on my back, ／Neither can you crack a nut.’

詩中藉由大山和松鼠的爭論，提出「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觀點。大山嘲笑小松鼠只不過是個小鬼；松鼠不以為忤，從容反駁大山天生萬物各有地位與用處，你有你的雄偉高大，我有我的活潑靈巧，不必以自己的長處來攻擊別人的短處。天賦不同，各有所長，固然我扛不動森林，你也撬不開核桃。

愛默生是美國十九世紀文化精神的代表人物，林肯總統曾尊稱他為「美國的孔子」，此詩生動有趣又寓意深遠。

記得在大四「中英翻譯」課上初讀此詩，便驚為精采佳作，腦海彷彿出現一隻小松鼠，昂然挺立，義正詞嚴，反擊大山的藐視，令人擊掌喝采。想起人一生中，難免碰到囂張跋扈的人士，以輕蔑敵視的口氣揶揄嘲笑，多少人有勇氣挺身反駁，據理力爭，維護自己尊嚴？尤其常見一些知識分子狂妄傲慢，目中無人，似乎忘了孔子的教誨：「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驕且吝，其餘不足觀也已！」一般世俗總以為「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殊不知「行行出狀元」才是正確的心態。禪宗六祖惠能大師也有名言開示：「欲學無上菩提，不可輕於初學。下下人有上上智，上上人有沒意智。若輕人，即有無量無邊罪。」與愛默生此詩也可中西相互輝映。

正沉思回憶間，忽地毛小孩往前衝去，松鼠一溜煙爬上樹，歪著頭往下看，似乎不勝得意：「抓不到我，大笨狗，比我大隻又可奈我何？」我與外子看了不禁莞爾。大者應安其大，小者安其小，互敬互愛，和諧共處，才是人間溫馨好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