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嘉雯

元妃省親時也曾要求大家作詩，當時寶玉作的〈蘅芷清芬〉詩云：「蘅蕪滿淨苑，蘿薜助芬芳。軟襯三春草，柔拖一縷香。輕煙迷曲徑，冷翠滴回廊。誰謂池塘曲，謝家幽夢長。」末二句典故出自謝靈運的〈登池上樓〉之「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傳說謝靈運此二句詩得自夢中，因為詞句清新自然，蘊含著蓬勃的生機，寶玉作此的詩句事實上又與自己的對聯：「睡足荼蘼夢亦香」相互呼應。

蘅蕪苑是一幢布滿爬藤類香草，因而空氣中散發出異樣清香的建築。這些奇香異草都是些仙藤，尤其愈冷愈蒼翠，有些還會結下一些細細的小果子，就像珊瑚豆子一般纍纍的垂下來，非常可愛！也都會散發出冷冷的清香，這樣的冷香特質不也是暗合於薛寶釵的個性和情調嗎？

她所吃的藥，名為「冷香丸」。此外，《紅樓夢》第六十三回眾人在寶玉生日宴上抽花籤，林黛玉抽到是芙蓉花，而薛寶釵抽到的正是牡丹，而牡丹花象牙籤的背後有一句詩：「任是無情也動人。」因此我們也可以說，冷香的情調就是「任是無情也動人」，這是薛寶釵給人的印象。

於是，我猜想她的屋子給人的感受，大約就是夏天不用開冷氣的一股涼意，甚至於像雪洞一般有點凜凜的寒意，這個冷不僅僅是空氣的冷，還帶有一種空洞的冷意，也就是空間布置上給人的一種空洞感。

怎麼說呢？此處「一色器玩全無」，沒有瓷器，也沒有玉器，連一點古鼎、古董之類的擺設都沒有，案上只放了一個土定瓶，那是宋代定窯的瓶子，瓶中插了幾枝菊花，因此很樸素，帶有極簡風格的野逸之趣。而且寶釵的書也不多，就兩部書，然後就是茶杯、茶壺，如此而已。床上吊著青紗帳幔，包括被子、床單也都是素色的。

賈母不由得嘆了一口氣：「這孩子怎麼會這樣呢？太老實了！妳便是沒有陳設，儘管和我們要嘛！跟妳姨媽說也行啊！只管和妳姨娘要。唉，我也沒進來看過，也沒想到妳們的東西自然都在妳們家裡，沒有帶過來是不是？」於是忙命鴛鴦：「到我的倉庫裡頭取些古董來。」然後又嗔著王熙鳳。「嗔」這個動詞用得特別好！要怪不怪的，其實也沒有真的怪她，就是說給大家聽的。她嗔著王熙鳳：「也不送些古玩玉器來給妳妹妹，這樣小氣！」王夫人和鳳姐兒都笑著回說：「我們曾送過來的，是她自己不要，所以送來以後又都退回去了。」那薛姨媽也趕緊說了：「寶釵在家裡本來就不大弄這些東西。」

我們想一想，一個女孩子就算不喜歡那些花兒、粉兒，也可以對古玩、書籍、字畫有興趣；就算不喜歡收集古玩字畫，也可能就是喜歡某種特殊的小物件。怎麼會什麼都不要呢？難道真的對什麼都沒有興趣嗎？這樣的人她想的是什麼呢？因此，我們對於薛寶釵這樣的人格可能產生某種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