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時雍
巷路將那一片湖,藏進了它的盡頭。
也許日與夜,就寂靜地在他居所不遠之處隱伏,之間隔著整座社區盤繞的巷道,竟致他不曾走往。
他的房間,在一幢晒不到陽光的公寓。老舊而有著極窄仄的樓梯,將屋子劃開成前後的兩半,門與門,眼瞳般傾斜對視,令他總錯覺自己住進了樓層的中間。房裡唯有一扇後窗,伸手可及鄰隔樓房的窗,終日虛掩,風穿過,撲拍著所有可被掀起的簾帷。
他記得他初次走進,沿樓梯上望一幢建築隧穴裡飄懸著塵埃的光。父親開車,陪他將一箱箱書和行李載運到這裡。一上午他裁刀裁開箱盒,將生活從一個盒子,放到另一個盒子。
午間刮起熱風,父親離去前,從巷子口水果攤買回來兩杯現榨的果汁,杯緣沁冒水珠,沾覆上他一雙塵汗的手好冰涼。兩個人,佇立在樓前蔭影,安靜無話地喝完飲料;他望著父親倒車退出狹小的前院,退出門柵,前後打好幾個彎,駛出了巷外。
巷外是連接城東至西的大路。那幾年,他步伐極簡,日日來回之間,吃飯、上課、添購日用品。
日暮降暗,便散步到沿路一所小學,前門洞開一隙,校舍僅餘下幾扇窗盈滿著熾白燈光;走過植有大王椰子樹筆直一條步道到底,是操場廣闊延伸至夜空,星疏淡如人影。他總是將自己跑進那幽黑夜色之中,一圈,又一圈,聽著腳步落在草地,像心跳的回音。
一日,他卻好奇折往相反方向,走進了巷路。傍晚時的老社區寂然若無人,店舖鐵門深掩,庭院落花無聲。路蜿蜒似鬚根。走到盡處,簇聚樓宇間,竟連接一片環繞的樹林,深藏其中他看見隱現有一大片的湖。
他沿著林徑走,一道長長的泊岸延伸到湖心。曾經在某電影中見過的那樣的湖,一艘竹筏將小沙彌擺渡過四季。而他也來到了湖之心,看著四周的堤徑環圍,成為了完整的弧。天色漸漸將世界塗暗。凝看一時,他感覺那就像是牽引著他的每一天的日子,沒有盡頭,沒有開始。(本專欄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