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親眼看到一張貝多芬的最初草稿,儘管上面塗改得亂七八糟,開始時的樂譜和刪掉的樂譜糾纏在一起,幾道鉛筆線刪去的地方卻凝聚著他才氣橫溢的創作熱情,這時我就不勝興奮,因為從它上面會引起我思想上的無限遐想。」
這段文字是茨威格在他的回憶錄《昨日的世界》中的描述。
有著「靈魂的獵手」(羅曼‧羅蘭語)之雅稱的茨威格,喜好收藏名人手稿。面對大師們的詩歌和樂曲的手跡或原稿,茨威格醉心於從心理學的角度探幽尋勝:一節詩或一段旋律,如何從無形變為有形?複雜的感受轉換成一系列意象,是如何在表達中改向拐彎,直至見到了曙光?這其中最為神秘的瞬間是如何發生的?
讀書,每每有作者的手跡, 可從字形幻想出他們的形象;若偶遇刪改增補的文字,則特別使人高興———手稿的原初情形令人好奇,這頗像觀賞一台話劇之前看排練,對演出時的精彩就多了一份感受。
《楊絳文集》三本書皆配有作者手跡。些許遺憾的,有幾處的修改被墨色塗蓋,那裡面是何文字?讓人一陣懸想……武林高手習武時,須迴避旁觀者,而手稿與書籍之間,是幕後與台前的關係———讀完書後品手稿,是在華彩文字的邊緣,掀起帷幕的一角,讓我們看到一場激戰正酣的幕後戲:飛濺的靈感火花,在落葉繽紛的文字中閃爍;激越的思想,對峙在理性的調和下「化干戈為玉帛」;散亂的意義,在各種勾線和記號的牽引下,沿著邏輯的軌道聚合……寫作者的一段精神史,在稿紙上秘密地持續著……
加繆小說《第一個人》,可謂是一部真正意義上的手稿,儘管它已印刷成書。
書裡「出版者的話」中寫道:「這是一部加繆正在撰寫且未完成的小說,殘稿是他去世後有人在其皮包裡發現的。一百四十四頁的手稿字跡潦草,未經潤飾,標點也常常不加,難以辨讀。此書經過長時間的校訂才得以出版。」
視線在一行行文字上滑動,目光在「斷筆殘章」中停滯:遇有方括號的空格(表示無法辨讀的詞或句子),根據上、下文的語境以自己的理解去填補;碰到星號標記(表示一句話的不同寫法),總掂量何種表述更為妥貼;在字母標記處(表示原稿頁邊補充的文字),梳理作者的思路。而附錄中的插頁片斷文字和提綱內容,則宛若一名導遊帶著旅人,沿著小說潛性的發展線索,領略其耐人尋味的結構美學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