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蘭石
A女士一開始想問些養生的事。
她的家庭與工作都很辛苦,工作之餘還忙著做義工。她有個需接受特殊教育的孩子,而宗教信仰使她把家庭負擔看成「業」,看成前世債或負面心念的產物。滿口隨緣、感恩等宗教語言,卻難掩心力交瘁下投射出的負面世界觀。
她旁敲側擊詢問養生功法的效用極致,我說:「凡走過的必留痕跡,斷骨接好也不再是原來樣態,衰老是自然進程。」她竟沮喪自答:「的確!養生都究竟,一切皆苦,我只求早日受完因果業報,早日解脫,別再輪迴來做人了。」
心態那麼厭世,如何健康?一個人怎會活得那麼沉重?生命本可如一毛髮般輕鬆自在的。
楊朱曾被批評「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但在那個時代,諸侯為自家利益而發動戰爭、驅策人民為天下犧牲,所以楊朱指出,那不是治天下的真道,因為違背人性。
他說:「人人不損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楊朱不是教人自私,而是教人清醒而踏實地,做自己該做、能做、願做、樂意做的事。正確不容置疑的行為或目的,其實仍不足以證明當下作法的正確性。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養生工夫也蘊含了孝道,但沒有必要無限上綱到「天下興亡」、「究竟解脫」。對於自身病苦與家庭負擔,與其聽信人言,當成是惡因的報應,何不看成是導向心靈成長的殊勝功課?當A女士更進一步自我實現,她的家庭與健康或許便將一起改善;若活得太嚴肅、壓抑、不自在,反倒無法將修行落實在家庭。
A女士相信寺廟、天上有神聖,卻覺得自家與自心裡頭,住滿了冤親債主;有些人為「修行」反倒壓抑了「自性」,不享受養生之樂與天倫之樂,卻為「神聖目標」不惜加班熬夜,於是身、心、家庭皆病,卻以為點光明燈、捐款、放生,就能開智慧、度眾生。
我們若要「謙卑」,就別再把腦中的「神聖目標」看得太絕對、太權威;謙卑,不是把自己看成背負惡因而該跪拜上師服役贖罪的人。既然知道「恩害相生」、「因果難斷」,何不讓生活中的苦樂皆回歸其樸實原貌,皆如一毛髮般自在、自然。
(本文作者為閩南師範大學教育科學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