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嘉雯

紅樓一場大夢，嘆詠繁華落盡的悲歌，訴說著美好事物不能久留的悵憾。曹雪芹細細鋪敘輝煌盛世開始崩塌的點點滴滴，如果你也讀到了那些細膩處，怎能不心生怵惕幽懷？

小說第75回「開夜宴異兆發悲音」，作者先寫惜春在抄檢大觀園之後，與兄嫂畫清界線的冷峻態度，使得尤氏感到分外無奈。她從惜春那裡賭氣出來，正欲往王夫人處去。不想跟從的老嬤嬤們卻悄悄地回道：「奶奶且別往上房去。才有甄家的幾個人來，還有些東西，不知是什麼機密事。奶奶這一去恐不便。」如此已經暗示我們第74回自己抄家的事，實際上是將真事隱去的特殊筆法，而甄家祕密送來的東西，也正透露和預告了從外面殺來抄家的重大噩運，已在門外徘徊……

尤氏聽了嬤嬤的話，便想起：「昨日聽見你爺說，看見邸報上甄家犯了罪，現今抄沒家私，調取進京治罪。怎麼又有人來？」老嬤嬤回答：「正是呢。才來了幾個女人，氣色不成氣色，慌慌張張的，想必有什麼瞞人的事。」尤氏聽了，便往李紈這邊來。

作者對於甄府被抄家所隱含的真實事件，在此點到為止。他不讓我們正面目睹甄家獲罪後，偷偷運出家私的情事，實際上乃是一種迴避和迂迴的寫法，一方面可使作者避禍，同時又留給我們多少想像的空間！

他選擇正面敘述的，乃是賈府自己內部的問題癥結，這同時也是著力於挖掘和省思大廈將傾的那一刻，這個家庭的成員們各自在做哪些事，而竟顯現出他們在不自覺中，正共同將自己的家族像摧枯拉朽一般地往四面八方拉扯推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