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兩個弟弟，可是三十年來若有人問我有幾個弟弟，我習慣性回答一個，不是故意說漏一個，而是我通常都忘記了他……

那一年我五歲，大弟兩歲。我真的想不起他的容顏、他的一切，唯有一幕永銘心頭。

那時我們住在一間大屋，屋旁前簷斜下放了一個大水缸，雨水嘩啦啦一下就會盛滿。

某日下午，家裡突然傳來呼天搶地的哭聲，眾人圍繞在家門前，哭泣的望著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的大弟。

他小小的身軀蒼白，肚子卻是鼓鼓的。大人們說大弟掉進水缸，水位雖淺，卻剛好淹蓋了大弟的鼻子，大弟就這樣被淹死了。

從此以後，大人們對此悲劇隻字不提，小孩也逐漸地忘記了此事。

於是三十年來，我習慣對水敬而遠之。

我有一個女兒，常問我為何不帶她去游水，因為她的小朋友們都可以去玩水。

我總是如此回答：「等你長大後，一定會讓妳學游泳！」後來乾脆回答：「我不會游泳，妳掉進水裡，我怎麼救妳？」

去年夏天，我們去芬蘭度假。在下榻的酒店有溫泉浴設備。我秉著「什麼都要試一試」的理由，帶了女兒去。不到三分鐘，女兒急著要離開悶熱的暗室，外頭就是室內游泳池了。

「媽媽，我想要游泳！」女兒歡喜的說。

「不可以！萬一有意外，我怎麼救妳呢？」我不假思索的回答。

「我會很小心，讓我玩水好嗎！」女兒哭泣的哀求。

剎那間，前所未有的念頭霹靂般閃在腦海。我讓女兒套上救生圈，讓她在泳池的梯級上玩水。我就站在她身旁，絲毫不放鬆。

「媽媽你看，我會浮耶！我很會游泳呵！」女兒興奮不已。她的欣喜感染了我，我們的笑聲在空氣中蕩漾，然後散開在水裡，在心海。突然間，幾滴鹹鹹的淚珠掉進水池……

「我拒絕親近水三十年，難道我要把這包袱也加在女兒身上嗎？這對她是不公平的。」回到法國，接下來的第一個周末，我們就去了游泳池戲水了。

正因此事，我重思三十年前的悲劇，我心更酸了。因為已身為人母的我，終於可以瞭解母親失去大弟的悲慟程度。

當有人問母親有幾個小孩時，她總是回答「七個」。有一陣子我很納悶：「明明只有六個，哪來多一個呢？」當姐姐的我可以忘了大弟，但母親不會。

啊，大弟呀，我背著三十年的陰影也太久了，我更不願它加諸在你的外甥女身上。
我要放下，重新再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