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禎苓

昆仔起房子的時候，刻意在家門口留了一小塊空地當庭院。原是為了讓愛妻阿鳳種種花草。後來，卻意外養起動物來。

第一個寵物是隻黃毛狗。

那天，昆仔從觀音亭回家時，黃毛狗就一直跟著他，跟著越過南大路，穿進尖峰巷。昆仔開門入內時，狗默默地在對門三公尺處坐下來，沒有汪叫，只是觀看。

入了門，脫下鞋。昆仔從窗戶向外望，那隻狗還在原處緊盯門口，不曉得在看什麼。他喚了家人，一家大小就著窗看狗。細短而滑順的毛，尖尖的耳，烏溜圓亮的眼。原只是隨意瀏覽，看久，竟煨出情感來。

臨睡前，阿鳳先開了口：「要養嗎？幫忙看家也好。」昆仔「唔」了一聲，「明天再看看吧，說不定牠就走了。」

隔日清晨，昆仔出門，準備到香山的工地去。門開，原先趴臥的黃毛狗機警起身，牠依舊沒汪叫，跟著昆仔到巷口，越過南大路。昆仔向牠撥了撥手，示意牠別跟。狗真的停下來，掉過頭，往尖峰巷的方向走。

傍晚，昆仔返家，黃毛狗依舊坐在對門三公尺處。

晚餐時，昆仔和家人商量要不要養黃毛狗。「牠看起來滿聰明的，說不定真的能幫忙看家。」阿鳳說。四個孩子也興奮覆議，他們在乎的不是看家，而是家裡要多新玩伴了。最後他們決定把黃毛狗帶回家。

昆仔和大女兒阿美替狗悉心洗澡，還幫牠取名叫「はち」(小八)。這個名字源於日本有名的故事忠犬小八。昭和年間，東京帝國大學的上野教授養了一隻秋田犬，叫小八。每天，小八會在門口送上野教授出門上班，傍晚到車站接他返家。後來，上野教授過世，小八依然每天到車站等主人歸來，直到氣竭。忠犬小八的故事被流傳下來，東京大學還為此製作小八銅像，放在校門口櫻花樹旁，紀念這段傳奇。

「嗯，就叫はち。」昆仔的小八真的像上野教授的小八。每天清晨都陪昆仔走一段路到觀音亭，看昆仔撥手姿勢，小八就折返回家。

小八沉穩，總靜靜地跟著一家人出入，即便有陌生人，也不隨便汪叫。小八善於觀察，就像牠確定跟隨昆仔之前，那種緩慢卻細膩的觀看，看準了，也就真的不離不棄。看準了，牠才決定要不要攻擊陌生人。

小八的靈巧，阿鳳最知道。有回，阿鳳晒衣，一沒留心，厚重的木屐鞋踩到小八的右前腳，牠輕嚎一聲，用鼻子磕碰一下阿鳳的腿。「換作其他的狗，早就一口咬下去了，管他主人不主人的。」痛沒有讓小八失控，牠知道阿鳳是主人，牠只是用聲音、用肢體，對阿鳳說：「你踩到我了！」如此輕柔，窩住自己的痛。

尖峰巷因鄰靠市場，夏天一到，老鼠猖獗。巷頭巷尾都受到老鼠襲擾，布袋被咬破，食物被嚙啃，就連養貓家庭，也受波及，但是昆仔家卻鮮見老鼠，他們總覺得是位置好、地勢偏高的緣故。直到有天，阿鳳看見小八竟然在捉老鼠，才恍然。

「好久以前的事了。」小八已經過世好多年了，他們再沒見過也沒養過像小八那樣的狗。

然而，對於這家人，小八始終是尖峰巷最美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