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卓純華

爸說：「來，幫我刮痧」

他脫衣，開始解除負荷

這不是阿公嗎？我睜大眼睛檢查這具

凹陷的軀體。膠質？脂肪？無以名狀的

小偷。已經被奪走了，我驚恐地

坐下倒油。「這顆痘痘不要刮到」

他指著脖子後面。過了青春期

還長的痘子乃諭示頹軟與抗爭失敗

「年金改革就是」他有禮地駕好麥克

我是他理所當然的聽眾。「明年七月起，

退休金剩下四分之三，以在職的最後一個月算」

我想起他去年的旅行，去日本，他

和氣地嚼著餅乾屑，好不容易有人

剩給他。除了一間屋子，他也沒有其他

能苛待別人的契約權。「風池穴，

可以預防感冒」他一如往常地注重

保養，「順著脊椎往下，兩條」

我是他平行的尊嚴，他說：

不要唱別人唱過的歌，他說：妳小時候是他們在照顧……

他說：同事躲起來看書的時候，是我在

工作。工作使我成為更好的他，而我竟然

也是在職十年的平均本俸

該歌頌時代嗎？我切黃金奇異果餵他

因為太陽會平等地熱昏每個人（是嗎）

我和他注定成為次級的窮人，次級的富人

按按那背脊，我修整他的信念，骨肉消瘦，彷彿

阿公在他體內不斷勞作，我

和年輕的他繼續看書

（摘自《看見你的眼裡有蜂蜜》，聯合文學出版）

作者簡介

卓純華

1983年生，師大國文系畢業，現任高中國文教師，曾開設「現代詩的啟蒙訓練」、「小劇場魔術師」選修課。關鍵字：悖論／牢籠／神祕主義，一切都指向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