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維爾林蔭道圖/丘光(櫻桃園文化總編輯)
普希金廣場圖/丘光(櫻桃園文化總編輯)
文/丘光(櫻桃園文化總編輯)
前言:我梳理閱讀的感受,就像整理一座花園。園子裡多半是俄國的文學故事、文化剖面和生活觀察。我喜歡讀契訶夫,他的故事層次豐富,刻畫人生倍感共鳴。
契訶夫啟發我,閱讀文學就是看待生活,發掘日常生活的美,感知美,感受愛,進而與世界互動,找到創新生活的出路。我那飛翔的閱讀感受是種子,散播在生活的土壤裡,與現實碰撞,我看著它們發了芽,生活跟著起了變化,心想,這就是我的契訶夫花園。今天起,隔周周三跟大家見面。
俄羅斯對許多人來說仍是個謎樣的國度,每個來莫斯科的人想必會先到紅場轉一圈,瞻仰克里姆林宮牆裡牆外的名勝,好幾座造型奇美的東正教教堂令人目不暇給,如果只是匆匆走過,眼睛往往也只充塞著外表亮麗的畫面,而那一個個陌生又相似的文化符號反而更令人看不清這個謎樣空間。
那麼,你該到一個更貼近生活的空間,比如普希金廣場,這裡是交通要道,就算沒機會停留也一定會經過,它位在莫斯科中心幹道特維爾街與環形林蔭道的交會處,如果哪天至此,不妨在這個廣場稍稍停下腳步,花幾分鐘來看看普希金,或許,你對俄國的印象會因此而產生意想不到的變化。對我來說,普希金廣場就是通往俄國文化裡層的入口。
普希金是俄國公認最偉大的作家,過世一百八十年至今也鮮少有人不愛他,一代代新的讀者不斷閱讀他的作品,他發揚俄羅斯的獨特風情,在歐洲強權文化中找到自我,在沙皇極權統治下歌頌民主自由,他的詩有如太陽般眷顧著每一個人,在普希金的引領下,俄羅斯文化在世界上占有一席重要地位。普希金廣場上矗立了一座紀念這位詩人的雕像(原址在斜對面的林蔭道末端,蘇聯時期移至現址),這座紀念碑在一八八○年六月六日普希金冥誕時揭幕,是當時的文化大事,活動期間包括屠格涅夫、杜斯妥也夫斯基等文人發表演說,將普希金的地位推崇備至。
當年的沙皇亞歷山大二世似乎頗寬容地讓這座紀念碑立在莫斯科,碑座上還刻有普希金的名詩〈紀念碑〉的片段,左右側各摘兩句:「我的傳說會行遍偉大的羅斯/我的名號將傳頌在境內各民族」、「我之所以長久受世人喜愛/是因為我曾用詩歌,喚起人們善良的情感」,銘文儘管避開了原詩開頭四句對先皇不敬的措辭──看看第一句詩人自比上天可以創造不朽永恆,第四句竟然自稱高過「亞歷山大紀念柱」(位於聖彼得堡紀念沙皇亞歷山大一世功績的圓柱),但整體看來,沙皇仍在某種程度上面對了現實,這位解放農奴的開明統治者企圖藉由人民喜愛的詩人來靠近人民。
我試著把普希金的〈紀念碑〉翻譯出來,時時想像詩人所謂的那座無形卻永恆的紀念碑,我知道那紀念碑就是他的作品,人們經常讀他的詩,詩人便深植人心,普希金的形象因而不朽。
「我為自己建了一座非人力創造的紀念碑
人們走向那裡的小徑上青草不再生
他不屈服地昂首挺立
高過亞歷山大紀念柱
不,我不會完全死亡──
我的靈魂珍藏在詩歌中
我的形骸將長存,不會消腐
我將享有聲譽,只要這世上
還存有一位詩人
我的傳說會行遍偉大的羅斯
我的名號將傳頌在境內各民族
無論是斯拉夫人驕傲的子孫,或芬蘭人
民風未開的通古斯人
還是草原之友卡爾梅克人
我之所以長久受世人喜愛
是因為我曾用詩歌
喚起人們善良的情感
在這殘酷的時代,歌頌過自由
並要求寬恕受難者
啊,繆斯,聽從上帝的旨意吧
不要害怕屈辱,不要希求桂冠
讚美、誹謗淡然處之
愚昧傻瓜莫與爭辯」
從普希金廣場望向對街,可以看到莫斯科第一條林蔭道──特維爾林蔭道,是一七九六年拆除舊城牆後所建,大片的綠帶散放著自在氛圍,普希金筆下的奧涅金經常到那裡散步,這反映了詩人自己的生活,他就是在林蔭道附近的宅邸參加舞會時認識了莫斯科美女娜塔莉雅.岡察羅娃,後來結婚;你走在林蔭道上不禁想像著,普希金挽著新婚妻子岡察羅娃的手漫步在同樣這條小徑上,彷彿就像是走在前面那對相互摟腰的情侶。
偶爾,你透過林葉縫隙望見右邊一棟鵝黃色的古典建築,是高爾基文學院,從前是人文薈萃的藝文沙龍──知識分子革命家赫爾岑的故居,偶爾,看看另外一邊,又是一棟藏著故事的房子、又是一棵藏著故事的老樹……在林蔭道散步最能切身感受莫斯科之美。你看到日常的生活風貌,觸到過往的文化痕跡,感覺到自己的思緒徜徉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擦出窸窸窣窣的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