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螺旋石

很佩服那些記憶功能超強的人，過往的人事物，總能活靈活現地描繪出來。而我，大腦的記憶區塊不知是先天不足，抑或後天受損？對於往事，時常分不清是發生過的現實事件，還是自己曾有的夢境遺痕？

但我十分確定妳小時候並沒有念幼稚園（讀幼稚園花費不貲，父母親捉襟見肘，自然能省則省），所以妳的幼兒時光是快樂的。母親誇讚妳是個乖巧的小女孩，總能安安靜靜的自己玩，陪著她做家事，不吵也不鬧，甚且還是個小幫手，下雨了會提醒她快去戶外收衣服進來。

上小學的序幕，定格於「大手牽小手」的畫面——妳跟隨社區路隊到了學校，卻沒有勇氣走進教室，忐忑不安的蹲在中庭，要等老師過來耐心安撫，再溫柔的牽著妳穿過長長的走廊去上課。坐在妳後面的女生，會偷偷拉妳的頭髮，故意扯翻妳的書包，害得第一次接觸外面世界的妳，驚恐莫名。

升上中年級，妳開始嶄露頭角，課業變強了，擔任班級幹部了，是師長、父母眼中的「好學生」了。但是，妳喜歡「做事」，勝過「做人」，要和那些所謂的「頑皮學生」打交道，如催收作業、集合排隊……在在令妳畏懼無比。

到了高年級，拙於開口的妳，除了讀書，沒別的事情可讓妳「安心」了。小朋友最愛的下課時間，妳既不會主動找同學出去玩，也不會被動跟他們一起活動，妳總選擇躲進書本的世界裡。期末拿到成績單時，老師的評語寫著：「文靜好學」，誰會覺得不妥？「文靜」是多數讀書人的通病，「好學」能使這個人的未來發光。

想來妳的「好學」成功掩飾了妳的「孤獨」，否則知覺敏感的老師可能會將妳列入「自閉症疑似案例」，建議父母親帶去就醫檢查了吧？

國中時期，妳的「好學生」光環依然罩得住。準備考高中的日子，雖然有夠單調苦悶，但小考接段考、段考接模擬考，「給我成績，其餘免談。」專屬A段班的勤教嚴管方式，倒也讓妳省了思考、減了溝通，讀書就對了。（畢竟，「人際關係」是妳極感痛苦、也最不想上的一堂課。）

儘管如父母、師長所願，進入了人人稱羨的高中，妳卻像迷路的小孩，找不到回家的路——或者說，妳無法融入地球生活，可偏偏宇宙浩瀚，竟探尋不到能任妳自由活動的星球。班導給妳的期末總評是「深沉、有見識，具一語驚座之力。」面對「沉默是金」所布下的超級「天網」，始終未能破解的班導，或許也懷疑妳是化身地球人的外星生物了。（沒有太空船，妳是飛離不了地球的。）

眾人熱烈討論要選讀什麼組別、主修什麼科系，才能功成名就，或豐富人生的時候，妳神遊的是「海拔三八四四公尺、日據時代就設置的玉山氣象觀測站，至今已超過一甲子，中央氣象局氣象觀測員李臺軍已在全台最高點工作近三十年，長年擁抱孤寂，卻能發揮駱駝堅毅精神，樂在其中……」的報導，這樣離群索居、終日和雲霧為伴的歲月，完全符合妳的期待。只是思前想後，身為女性的種種身心限制，還是讓妳怯弱不前了。

寧靜淡泊、不需言語的生活滋味，多少人能懂？

若真要逃離地球，也不是沒有辦法，但妳從未試過，因為不捨父母的心傷難過，也害怕逃脫過程中，自體可能承受的疼痛折磨。悶悶不樂的妳，最終想到對心中的宇宙之神祈禱：「我願意捐命——以自己有效的生命淨值，換算單位數，適時贈與那些無論是基因變異，或傷病缺損，仍堅毅求生的人們。」當生命淨值緩步下降趨零，妳就無聲無息的消失了。

宇宙之神有否回應妳的請求呢？天地不語，妳只得繼續困在地球，耐心尋覓安身之所。

怎樣的生態圈，能夠容許妳關閉頻道，不需與他人熱線共鳴呢？

一般人望之卻步的科技廠裡的無塵室，是妳開心發現的小宇宙——穿上無塵衣，彷彿套上太空裝，讓妳漫步在專屬自己的獨立星球。

瞧妳披星戴月、努力適應地球的生存規則，我很想穿越時光告訴妳：「守得雲開見月明，未來的機遇絕對值得妳等待。」

「科技新貴」的報酬，讓物欲極簡的妳，比一般人更快擁有自己喜歡的窩居，也更早展開悠遊慢活的退休人生。年少迷路時未能「捐命」，年老身心安頓的妳，決定「捐現」——做個不露臉的神祕認養人，幫助家扶中心的許多孩子平安成長。

每天在晨光中醒來，聽見此起彼落的引擎發動聲音，想像鄰居們正趕著上班的忙亂狀況，退休閒居的妳，會賴床聆賞鬧鐘滴答滴答所敲奏的與世無爭的旋律，這樣好整以暇地思考或放空，直到盡興滿足了，才會開始「一日之計」的工作。

是的，妳可以在家工作。輕鬆開機後，瀏覽新聞、搜尋資訊、閱讀電子報、檢視投資報酬率、變更投資內容、轉帳交易、信箱往來、訂購生活必需品……有了網路與宅配的完美組合，妳如魚得水，不想出門就不需出門。

現在的我（也就是未來的妳），想到往事如昨，不是「歷歷在目」（記憶表現沒那麼令人驚豔了），而是「點滴在心」，因為我們不只是擁有作家吳爾芙說的「自己的房間」，還完全擁有比「自己的房間」容量更大的「自己的空間與時間」。

妳一定樂翻了，在這個「自己的空間與時間」，「不婚」無罪，「宅人」稱神，彈指之間隨妳穿梭世界。

妳一直探尋不到的能任妳自由活動的星球，我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