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簡文志
喧囂如此。
向晚天霽,遠山水亮。公寓前的教練汽車場,大型機車駕訓成列,在河岸旁引擎聲嚎張,轟隆車聲炫耀在濁世中的亢奮情懷。僅僅一衣帶水的距離,蛙鳴聲也許都喑啞了,還為了抗議岸旁的大型違建,是一棟權力、金錢與宗教混融的建築。也許,我們與青蛙都該學習綠岸,不因悵鬱而枯裂,依然兀自青成一脈涼意,深入沿坡休憩的腳蹤。
關上長窗,以為絕禁噪音,電視中有軍公教抗議聲,為了老而難老的退休金;有網路抓寶遊戲癱瘓北投公園的報導,像是集體無意識的逡遊。身旁有兒子的笑聲,童語玩心的,壺穴般的酒窩,暗喻未來人生的不可測。
內溝溪也自我梳洗,以蜿蜒的髮綹放縱;樹叢飄著殘葉,是綁著輕盈的浴衣;水岸有鴨子輕濯,蹼浪著隱士的行跡。孩子們午休小寐,手抓著汽車合金玩具,共同合奏人車合體的童趣兒歌。趁時,悄悄地,我抖散噪音如振落風塵的下樓,沿著花徑,木紋地板厚實的聲響,允許行人盡情宣洩日常的幽微曲折,也發出生態河岸的刓傷。我想起朱自清〈荷塘月色〉,他說沿著小煤屑路,是一條幽僻的路,夜晚行走感覺更加寂寞。
撿顆裸石踩水,就踩上高樹青山,白雲藍天,晃晃悠悠的,詹冰〈插秧〉詩也這樣說:「農夫在插秧/插在綠樹上/插在青山上/插在白雲上/插在藍天上」。有幾個小童,攀在安全格柵縫間,望眼欲穿的嬉指著綠水,只有大白鴨清隱高臥水湄。一老者搥著腿,有幾綹短鬚在唐衫前襟飄揚,遠方有一脈蒼彧的山水,這山水是眼前老者的,也是我的。
木台上,老者擎上手沖咖啡,灰白眉色,毛呢帽下掩不住的禿額,有些世故的睿智,皺紋如織,如星流,如晶玉。
回家途中,迎面撞來高闊的呼喊聲,是前公司同事,多年不見,擁抱握手,足以為人生快慰。
微夜,收到大伯過世的消息,我一直認為他是風的男子,孤獨寂寞,可惜兩家嫌惡,未能及時與大伯多說話。但是父親哭了一陣子,畢竟他兄弟過世了,是否也一樣遺憾縈懷。
總為時鐘的指針聲響難寐,莫非人生喧囂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