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廖淑儀

死神帶著黑色的令牌出現時，你要對他微笑，還是狂怒著把他趕走？如果能趕走就好了，世界上就不再有離別和懸念或深沉的恐懼了。

如果不能趕走呢？

一九九七年的韓國老片《八月照相館》，死亡在影片裡，嗅起來像是帶著季節變化的淡淡氣味，自己身體有著深刻感覺，但在別人看來就只是一季復一季。

所以等待死亡的感覺是孤單的。這也促使男主角永元不輕易向人說起他的癌症，只有家人知道的情況下，他寬容微笑地面對照相館裡的所有客戶、老朋友、舊情人和新情人。

他與照相館相依相存，就像他的穿著：樸質陳舊寬鬆舒服。他為人拍下相聚時美好的照片也為別人和自己拍下遺照，他見證自己的愛情褪色又重新上色，他意識到人總是來來去去，就像小時候下課同學都離開了，只剩下他一個人在操場上看雲看天空。

生命的滋味果然只能一個人嘗遍，儘管有太多不捨。他微笑而溫暖地和家人朋友和喜歡的人相處，長鏡頭使他的笑容看起來特別恆常當下。他和姐姐吃西瓜吐籽比賽；他用文字標記開關錄影機的方式、留給不諳機器操作的父親；他耍賴著要求最好的朋友買醉狂歡、跟一起長大的朋友們玩鬧拍紀念照……唯一不主動的是，那個在心裡悄然留下倩影的小女警。

因為微笑寬容，小女警主動送上門，純真認真的模樣著實令人心動，永元不拒絕她，她便說，你今天為何對我殷勤，你為何對我笑？我不來，你會不高興嗎？我朋友給我遊樂園門票，就這樣……他接納她，一起吃冰、一起撐傘，靠得很近，幫她拍獨照順應她要求去了遊樂園，她以為他是她執勤時的避風港，甚至希望他成為自己人生的避風港。

小女警卻不知道，這男人的不主動，其實是因為無法承擔懸念。微笑著的男人，會在白天望著窗外的光影，會在夜裡躲進父親的被窩裡取暖，也會無法抑制地獨自蒙著被子痛哭起來，除了急救時需要別人幫忙，他雲淡風輕地面對他的尋常生活。

沒有狠下心去旅行，沒有拚了命去完成人生中的遺憾，沒有哭訴或怨恨，只有悄悄地準備死亡。

正是從這樣尋常的日子中，可以學會對所有來到生命中的人事物感恩與畫下句點，即使只是在自己的自言自語中。

微笑，已經是對這個世界最好的告別。從頭到尾，他讓小女警一個人自己上演愛情劇碼，包括寫了信還砸了他窗戶。他採取的最有情的一幕，只是在咖啡館裡遠遠看到她值勤的身影，他眷戀地象徵地用手指觸摸窗戶外她的身軀，仍是清淡。

直到小女警在照相館門前，忽然看到櫥窗裡出現自己的獨照而終於甜蜜笑開來，永元的聲音彷彿貼著她地適時出現：「愛情與照片都會褪色，但是你的影子會永遠留在我心底。」至此，我終於知道，這真的是個徹底的愛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