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忘川

那個晚上我伏在案前，一筆一畫將《心經》抄錄在一張名片大小的紙片上，然後貼在您的骨灰罈邊，用我的方式，給您最後的祝福；每天睡前，夫妻倆總得帶著五歲大的兒子誦念一遍《心經》才會入睡，一眨眼，已經過了十四個寒暑。

而在岳父大人往生那年年底，爸爸也離開了我們，那幾日，在往返公司和住家途中，我總會在車上播放著《心經》，然後，一路迷濛地行駛；在爸爸火化前，將我一年來總帶在身邊的另一小張手抄《心經》，放在他胸前的口袋裡。

年紀漸長，意味著你將慢慢的慢慢的，失去原本該有的依靠。

媽媽在爸爸離世後多陪了我們十四年，終於還是回到了佛祖身邊。告別式那天，司儀要我們所有子女趴伏在地，用他催淚的悲淒語調，一字一句訴說我親筆為媽媽寫的祭文，我恭謹地聽著，卻彷彿是搬演別人的故事，以投影的方式在腦海一幕幕滑過，心，如常平靜。

儀式持續進行，該輪到法師為媽媽誦經祈福了，我們排班恭請法師們進場，當一切就緒，師父們才一開口唱誦，跟念的我，淚竟如斷了線的串珠，怎麼也止不住的簌簌而下，這是媽媽離開後辦了多次法事最簡單不過的經文呀，卻是媽媽走後我第一次掉淚，說不出所以然，但儘管我怎麼沉住氣、深呼吸，卻完全無法止息抽搐的胸臆。

中場，我和姐姐一起去向師父們致謝。一面對師父，我連一句話都說不出口，這才懂得什麼叫泣不成聲；我只能近乎號啕的，將視線避開師父，雙手合十，緊抓著自己的胸口，抑制自己跪下叩謝的衝動，告訴他們，我的感激。

我哭，不是因為不捨母親，她是有福的，我懂。我哭，是因為竟然有這麼多師父，願意接引她，願意指點她，到那個也許我們並不真正了解，卻是極樂的淨土；我哭，是因為感念自己多麼幸運，能夠在這最後一刻，為媽媽做這麼有意義的事；我哭，真的只是因為想說一句：謝謝您們，師父！

時間像一條河，它能帶走一切，沖淡一切；卻也總在不經意間，驀然沖刷出你埋藏得好深好深好深的記憶。

送媽媽上山後，因為她和爸爸安息在同一個地方，在最後，我們順道打開爸爸塔位看一下。

一股椎心的痛，冷不防向我襲來──看著爸爸的罈子，我竟然沒有一丁點印象，我完全忘了它的顏色、形式，和爸爸的照片。回程的路上，我的淚水不曾止息。

我，突然好想爸爸。在十四年之後。

該用什麼樣的姿勢紀念先人呢？一向不拘小節的我，會不會就斷了和他們的聯繫呢？如果有什麼遺物讓我隨時摩挲，是不是就能更久遠地感應到他們的慈愛呢？就算如此，也已經來不及挽回了吧。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也許，這是我能遙念他們，最深的感應。在我想念他們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