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求學時,適逢陰雨綿綿,千里之外的母親常打電話過來,再三囑咐我準備一包樟腦丸貯藏在衣箱裡,以防止衣物發霉。想及大字不識幾個的母親卻對兒子棲居地的氣候這麼瞭解,必是端坐電視機旁,逐個地數著城市天氣預報。兒行千里母擔憂,心裡不禁一陣酸楚。
幾隻箱子一直隨我飄泊東西,可外出求學還是第一次一個人離家這麼久。幸而,這是在江南,一衰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大抵說的就是此。只是倒沒有雅興去拿著棋子落著燈花,我所惦記的是那一箱子書籍、兩箱衣物。母親的話語倒提醒了我,那略略刺鼻又有些許淡淡的味道,突然就從記憶的某個角落溢出來。
家鄉處在蘇魯皖交界處,俗喚樟腦丸為「衛生球」,白白的小球恰似兒時愛花幾分錢買來的糖丸,每次討來失效的樟腦丸,倒常常去庭院捉來幾隻螞蟻,畫地為牢,享受了一下神仙般的魔法,方才放生。只是樟腦丸用處卻不在此,每逢換季,母親務必購得幾包,放進縫製的布袋,小心的揭開層層衣物,放到箱子最底層,閉上箱門,加把小鎖,刺鼻的味道就被鎖起來。多少次我嘗試找到那把鑰匙,看看這個朱漆染的昔日的嫁妝裡究竟有多少寶物,然而母親藏得卻很好,我只能憑藉箱子裡逸出的淡淡的味道,揣測裡面的世界。
這世間萬事並非一把小鎖便可鎖得住的,譬如這逸出的味道,還有童年的好奇心。一次,在替母親收拾衣物時陡然觸到那把鑰匙。芝麻開門的童話就要實現了,我偷偷環顧一下,又一動不動地豎起耳朵聽了下,終於把一箱子的神秘釋放出來。發黃的相冊,裡面有我沒見過的母親年輕時候的照片,我的滿月照片,父親收藏的紙分幣和糧票……。
突然,在一個紅布包裡,各種獎章、證書讓我眼花撩亂,那時並未深究,只是對母親多了幾分崇拜。現在回想起來,未免唏噓幾分。才明白婚姻和家庭怎樣使一個昔日全縣有名的勞動模範,變成一個普通的母親。母親犧牲了多少,或許她早已不再去想,只有那些還發著幽黃金光的獎章才能說得清吧!至少,這些事母親從未提起,是家庭使人忘記了抱怨嗎?可是大扺這樣的親情也是鎖不住的吧……。
冬夏相逐間,我已經遠遠甩掉了昔日的那個淘氣年齡,也很少有機會再聞到樟腦丸的味道了。樟腦丸的味道淡去了,歲月的腳步遠去了,只是我這雙腳在歲月中走得越深,感到親情的味道越濃,一如當年我打開那個神秘的箱子……。
「畫地為牢」,那幾隻蠕動的螞蟻忽然在我的腦海中爬過,孩提的不懂事怎又能體會到,你我也皆不過是塵世間一隻螞蟻,這世間總有一種味道讓我們手足無措,忘記了多少,放棄了多少,牽掛了多少。
「回來吧,有空回來看看。」母親的嘮叨又在耳邊響起。恍惚間,我隨著樟腦丸的氣味淡淡逸去。千里外,滿庭葡萄,葡萄藤下,一雙期盼的眼神正向南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