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玉華

高齡九十歲的老母，漸漸有失智的跡象，說過的話一再重複，做過的事會忘記，時間錯亂、地點混淆、喪失方向感。幸好，她還認得我，認得家族照片上的每一個人。但我還是有點擔心，請教了神經內科的醫生，醫生倒是很樂觀：「沒有失智，正常老化罷了。」

和這樣的老媽相處要有技巧，凡事不能和她商量，要做就立刻去做。比如，問她要不要去喝咖啡，她一定說不要，於是我會說：「我要去喝咖啡，你要去嗎？」

「不要。」

「那你坐旁邊陪我？」

「好吧。」

來到咖啡店，點一杯拿鐵給她。就這樣，她喝得很高興。

昨晚，請老弟把不沾鍋拿出去丟掉（被老媽刮花了），我一再告訴她：「鍋子壞了，有毒！有氟釋出，會痴呆。」她回答我：「喔，好可怕，丟掉了好。」

今天一大早，她衝進廚房，沒看到平底鍋，非常生氣地大罵：「好好一個鍋，為什麼要丟掉？氣死人！」我只好又解釋一遍。像唱盤跳針，她想到就罵，一進廚房就罵，剛才又罵了好幾遍：「你弟弟真可惡，好好一個鍋子拿去丟掉，氣死人！」

老人好像都有「黃昏症候群」，一到下午，老媽特別「番」，什麼事都不對勁，不斷地開門張望：「你弟怎麼還沒回來？」

「現在才三點呀，他每天都是七點才回來不是嗎？」

「不是快七點了嗎？」

開門、關門、坐下、站起來、再開門……我耐著性子跟她磨，像鬼打牆一樣反反覆覆，直到弟弟推門進來，她才定下心來。

天一黑，她會把所有的門窗關緊，窗簾拉上，從窗縫向外張望，一再問我：「你會不會心煩？」

「不會呀！」

「我會。」

「有什麼好煩的？天主賜你能看到、能走路，像你這年紀，有幾個人可以這樣？天主這麼愛你，你還抱怨，天主會生氣喔！」老媽篤信上帝，搬出上帝的話，她就不敢反駁。

「可是我耳朵聽不到。」老媽怨念很深。

「如果年紀大了，上帝一定要從你身上拿走一樣東西，那你會選哪樣？」

「我一樣都不選。」

「不能貪心唷，老了看不見、不能走、聽不見是正常的。」

「好吧……感謝天主。我現在這樣很好了，謝謝主！對不起。」老媽立刻雙手合十，低頭感謝。

才轉身，老媽又回到原點，繼續「盧」她的不沾鍋：「好好一個鍋，為什麼丟掉？氣死人！以後拿什麼來炒菜呀？」

九十歲了，還活得這麼堅強、執著，不容易呀！要感恩……